深夜，一轮明月被乌云遮蔽，四处静悄悄的，鸦雀无声。
收拾了桌上散乱摆放的药瓶，慕霜凝伸手将布帛浸入水盆中打湿又取出拧干，替慕白擦了擦额头上布满的汗珠。
他伤的不算很重，至少没有性命之忧，但他的体质很特殊，自小便忍不得疼痛，若说旁人觉得针刺一痛只是一瞬，慕白便会觉得这是刀刃刺入胸膛之痛。
慕子蛰与亡妻感情深厚，所以对待妻子为他留下的唯一血脉，素来视若珍宝，他或许不是个好师父，只一心想着利用门中弟子为慕家谋利，将慕家发扬光大，但对慕白来说，他确实是个好父亲。
所以慕霜凝始终都不曾真的厌恶他。
或许是慕子蛰对慕白的珍爱令她感同身受，她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感情，不令自己对慕白生出羡慕之意。
西楚未亡之时，她的父亲武帝曾经因为她的诞世而大赦天下，还为她取了常念这个寄托了很多疼惜的名字。
慕霜凝不嫉妒慕白，因为她曾经拥有过世界上最好的父亲，尽管对很多死去的亡魂来说，她的父亲是个罄竹难书的罪人，但于她而言，那只是将她视若生命的父亲。
但与父亲和母亲生离死别的这些年里，她很难不去令自己对慕白不生出羡慕之情。
暗河是个黑暗的地方，但即便是这么黑暗的地方，仍然会有动人的真挚感情，便如同友情、爱情和亲情。
她正出神，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变慢，倏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，慕霜凝低头看去，只见慕白的眼中还有些迷蒙，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：
慕白“霜凝，我又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慕霜凝“我是慕家的医师，治伤是我的分内之事，少主不必如此客气。”
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，苍白无比，一看就很虚弱。
即便慕霜凝想要挣开他，可一见他微微皱眉，便不再动作了，要是再害他将伤口撕裂，慕子蛰这个晚上恐怕又不用睡了。
而慕子蛰不睡，整个慕家谁都别想睡好。
其实慕霜凝是有些不耐的，她归心似箭，一心想回到乾东城去找她的师父，满心满眼都是回到她师父的身边，如果不是因为慕白在出任务时受了伤，她现在应该在赶往乾东城的路上了。
只是见慕白这么可怜的样子，她又舍不得说重话。
扁素尘教导过她，医者仁心，治病救人是医师的本分。
尽管她不是药王谷的弟子，但她承认扁素尘对她有半师之恩，所以在暗河的这些年里，她一直尽己所能，只要暗河弟子求上门来，不管是不是慕家弟子，她都愿意出手相救。
慕白“我知道，其实你一直都不喜欢我。”
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，竟像在交代遗言一般，轻轻握住了慕霜凝的手腕，忍着疼痛想与她对视。
慕白“霜凝，若有一天我要死了，临死之前，一定求父亲让你做少主。”
他清隽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眷恋之色，又渐渐归于虚无。
慕白永远都无法忘记他与慕霜凝初见时的场景。
鬼哭渊里，她只用了一招凝水穿心箭，便杀了所有的竞争对手，用了最短的时间成功走入三家眼中。
那一刻，慕子蛰脸上迸发出的惊喜之色，慕白至今都记忆犹新。
后来的他不只一次在想，如果慕霜凝是慕子蛰的亲生女儿，她一定能让父亲满意，而不是像他一样，处处都不能做到最好，总令父亲不悦。
仔细想想，或许他并不是对慕霜凝的美貌一见钟情，而只是单纯被她杀人时的果决和那强大的力量之美所震慑。
暗河不乏天赋卓绝者，可慕霜凝是独一无二的。
慕霜凝“别说傻话。”
成为慕家的少主，将来就可以继承慕家，凌驾于暗河普通弟子之上，听起来确实很令人心动，但慕霜凝却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。
因为她知道，暗河之上还有提魂殿，提魂殿之上还有影宗，而影宗之上则很有可能是北离皇室。
他们这些人，永远都逃不开杀人的命运。
除非能有人带领暗河的刺客挣脱北离萧氏的束缚。
苏昌河的计划，听起来就让人很心动，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弟子选择加入他的彼岸组织，但慕霜凝却不对这条路抱有期望。
此刻的苏昌河还不知道他真正的对手是谁。
如果他知道了，或许就不会觉得走向彼岸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。
慕白“霜凝，你想离开暗河吗？”
将药箱背在肩上，临别之前，慕霜凝告诉慕白：
慕霜凝“是我自己选择了留下。”
如果她真的想走，完全不必考虑那么多。
只要她有不顾一切离开的勇气，只要她真的很想走入光明，江湖上有很多人能帮她。
学堂的李先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。
但离开了暗河之后呢，慕霜凝又该去哪里呢？
西楚已亡，她早已家破人亡，分明是金枝玉叶，却沦落暗河做了不能见光的鬼，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，就连呼吸时，都能闻到连香料都无法掩盖的血腥味。
暗河的经历如影随形，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。
慕霜凝“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。”
不是所有人都有归宿的。
望城山不是她的家，药王谷不是她的家，师父收了百里东君为徒，说明他从未认为镇西侯保家卫国有错，放眼天下，其实她早已无处可去。
只有暗河才能收留她这样的亡国之人。
苏暮雨想要自由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来路和去处，但慕霜凝和他不同，一旦西楚余孽的身份暴露，北离皇位上的那个人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慕霜凝“这个药，一日三次，一次两粒。”
她恢复了往日里平静的样子，用最平淡的口吻叮嘱慕白记得按时服药。
慕霜凝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，如果你真的很想帮我，就让家主不要再临时传我回来。”
她是慕家的医师没错，但她不是慕白的私人医师。
而且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，必须尽快赶去乾东城见师父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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