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安帝十五年,顾家家主顾洛离暴毙于八别城,晏家家主晏别天,趁顾家无主,与顾家叔父勾结,欲与顾家二公子顾剑门联姻。
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
这桩闻名于整个柴桑城的婚事并不是喜事,而是象征着,西南道魁首之争,正式拉开了序幕。
柴桑城内有一条龙首街,因距离顾家最近,所以已被晏家派人牢牢把控,而没想到临近婚期的时候,却发现这条街上多了一家名为东归的酒肆。
镇西侯府的小公子百里东君偷拿了家中的地契,化为白东君,偷偷跑到这柴桑城里开了这家酒肆,意图踏入真正的江湖,路上还顺手捡了个一穷二白的小乞丐,做了酒肆里的店小二。
家中长辈以为他只是胡闹,却不知道,他是想在这偌大的江湖中,找一个人。
停在龙首街的马车里,一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扬起笑容看向坐在对面的蓝衣女子,抬手将瓷白的杯盏送到她手边。
晏琉璃“一路只有粗茶招待,委屈阿凝了。”
慕霜凝“不委屈。”
慕霜凝“这里不正是有一家酒肆吗?”
纵然没有掀开马车的帘子,慕霜凝都能闻到那远近扑鼻的酒香。
只是不知道为何,她总觉得这股香气有些熟悉。
想了想,又觉得是自己闻错了。
师父仙去多年,这世上除她之外,应当没有人再会酿桃花月落才对。
晏琉璃“不错,兄长这一去,定会带好酒回来给阿凝尝尝的。”
晏琉璃“这一趟,感谢你陪我来。”
慕霜凝“这是你的大日子,我当然会来。”
这么重要的时刻,一辈子也只有这一次了,慕霜凝总该亲眼来看着晏琉璃成为这整个西南道最有权势的女人。
晏琉璃“我知道,你一定会亲自来见证的。”
晏琉璃笑了笑,那笑容中有故友重逢的欣喜,又为友情而歌颂的动容,但更多是,却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傲气,与险些抑制不住的意气风发。
前方便是顾家。开弓没有回头箭,事到如今,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。
所以慕霜凝没有再试图劝阻,因为她知道,晏琉璃是不会收手的。
马车外有一阵交谈声,一道是晏别天的声音,一道则是爽朗清澈的少年音,只需要听一听,便知道声音的主人必然是一个还没有见识过江湖阴暗面的少年人。
晏别天上了马车,身形停滞了一瞬,笑容也微微收敛。
只是他毕竟是一家之主,很快便收敛了所有心神,对着慕霜凝微微颔首,又行了一礼。
晏别天“小姐是何时来的?”
晏琉璃“自然是兄长进了酒肆的时候。”
晏琉璃“小姐大驾光临,难道兄长不高兴吗?”
晏琉璃眉目流转,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晏别天“小姐驾临,是我们兄妹之幸。”
叹了口气,慕霜凝道:
慕霜凝“晏大哥从前不是会说这些客套话的人。”
慕霜凝“不知究竟是我不够了解晏大哥,还是晏大哥这些年里,变了太多。”
晏别天“人都是会变的。”
晏别天“便如同曾经的公主殿下,如今也只能称一句小姐了。”
晏别天一语双关。
慕霜凝能明白他的心思,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,西楚已亡,那些旧臣失了忠心也是寻常。
殷氏皇族对晏家有恩,晏别天算不上好人,但也是知恩图报之人,他不会将她的身份泄露出去,却也不会带着整个晏家去为她和西楚博取新的前程。
晏别天不会给她助力,但晏琉璃则不同。
慕霜凝“称呼而已,我并不在意。”
马车缓缓向前,慕霜凝看向晏别天提上来的酒壶。
慕霜凝“晏大哥带了酒,不若也给我尝尝。”
晏别天“小姐请。”
将酒壶分别添满了两个酒盏,晏别天先是一手托着端给慕霜凝,才将另一杯递给晏琉璃。
晏别天“琉璃,头可还疼?”
晏琉璃“服用过小姐给的药丸之后,已经好许多了。”
她的唇瓣在杯盏上留下一道抹唇脂的印记,品味着这股淡淡的酒香,问道:
晏琉璃“倒是好酒,不知酒为何名?”
晏别天“桑落。”
那东归酒肆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,那小老板生的俊俏,有一手绝佳的酿酒之术,只可惜为人太过讲究,上了二十瓶酒,这个不许喝,那个不许尝的,最后只给晏别天开了一壶桑落酒,颇为扫兴。
闻言,晏琉璃微微一笑,意味深长道:
晏琉璃“柴桑陨落,好名字啊。”
世人总觉得这西南道魁首之争,是顾洛离和晏别天在争,顾洛离死后,则认为会是顾剑门继承兄长的遗志,与晏别天继续争,却不知道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
这场棋局刚刚开始,不只是有暗河与天启城插手其中,更有势必要搅弄风云,将整个西南道都策划其中的晏琉璃做幕后推手。
他们不怎么看得起女人,最终却还是要被女人愚弄。
这才是最大的讽刺。
望着那辆马车缓缓离去,又逐渐加快速度消失在眼前,百里东君鼻尖的那点香气终于消散,但那股味道,却令他难以忘怀。
百里东君“好香。”
百里东君“那车里坐的,肯定是一位绝世美人。”
都说闻香识女人,百里东君从前不觉得,现在却有点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了。
司空长风“不会吧。掌柜的,原来你是个登徒子?”
百里东君“什么登徒子,你一个店小二还敢污蔑老板?”
司空长风“怎么算污蔑?是你刚刚自己说的,很香。”
百里东君“是很香啊。”
百里东君理直气壮。
百里东君“而且那马车里应当有两位女子。”
司空长风“何以见得?”
百里东君用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着他,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想不到这一点。
百里东君“因为有两阵香气啊。”
那马车中的两道香气,一阵是柴桑城里卖的最好的脂粉香气,而另一阵却像是花香,仿佛雨后沾着露珠的栀子花,又宛若带有剧毒的虞美人,变化莫测,令人魂牵梦萦。
见百里东君一副被摄了魂的样子,司空长风提醒他:
司空长风“你别忘了你的心上人就好。”
百里东君“什么心上人!你可别胡说啊!”
百里东君慌乱地否认,眼神却下意识瞥了一眼那一壶挂在房梁上的玉瓶装的清酒。
注意到他的视线,司空长风终于忍不住好奇,问道:
司空长风“白东君,你挂在房梁上的那壶酒那么香,却不肯卖,还明令禁止我偷喝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司空长风“难不成是你的传家宝?”
百里东君“这壶酒不是用来喝的,是用来寻人的。”
想起记忆中铺了满地的画卷,还有那阵乱红如雨的桃花,百里东君的眼中有怀念之色,又渐渐归于坚定。
百里东君“我要找一个很重要的人。”
司空长风“找人?就凭一壶酒?”
百里东君“这不是普通的酒。”
百里东君双手叉腰,仰起头。
百里东君“此酒名为桃花月落,是师父酿给师娘的定情酒,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。”
百里东君“一个是我师父,一个是我,还有一个……便是我要找的人。”
百里东君的悟性很高,年纪轻轻便已经能酿出,只逊色于天启城碉楼小筑中的秋月白的酒,但这壶桃花月落,他也没有领悟到其中精髓。
或许只有经历过师父那般深刻的悲欢离合,才能酿出真正的桃花月落。
不过没关系,哪怕只有一半,也已经够用了。
司空长风“如果你找不到呢?”
百里东君“我还年轻,江湖虽大,但我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,可以走遍每一寸河山。”
百里东君“我会一直找她,直到找回她,或者我死。”
这是他答应师父的,只要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上,他就一定要找回她,带她回乾东城去见师父。
哪怕师父死了,只要他活着,便还是会继续找她。
因为这是他与师父共同的心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