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萝花被碾碎成粉末，苏昌河俯身，从地上捡起一株株散落的药草，将它们放回慕霜凝腿边的篮子里。
苏昌河“说起来，你好像都没有问过我，苏暮雨去哪里了。”
慕霜凝“他是暗河的傀，轻易不出任务。”
慕霜凝“若他在暗河，必然会来见我，唯一的解释就是，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任务要去做。”
而这件任务，是暗河无法拒绝的。
苏昌河哼笑一声，从慕霜凝手里拿过装粉末的小瓶子放在一边，整个人侧着身子，悠哉悠哉地躺在了慕霜凝的腿上，仰起头，强迫她和自己对视。
苏昌河“他去了柴桑城。”
闻言，她的指尖不小心掐入了根茎，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印子。
世人有言，青州九城占据了天下的八分财气，而剩下的两分，一分给了北离的帝都天启城，而剩下的最后一分，一半给了其他城池，一半则留给了柴桑城。
而这座柴桑城中最有钱的，莫过于金钱坊顾家。
不错，正是北离八公子之一的凌云公子顾剑门出身的顾家。
十余年前，西楚、北阙连接被北离所灭，两国管辖的疆土也因战败，而被纳入北离之治。
国灭之后，北阙有部分国民带着两位年幼的公主，一路北上，于冰原之地重建势力，意图复国；而西楚则因皇室唯一血脉不知去处，那些残余的西楚旧民便融入北离，过上了平凡的生活。
昔日的西楚，豪族颇多，而其中就有一家姓晏，家中世代为官，曾于朝中显赫一时，哪怕后来西楚国灭，他们这一族也没有断了延续，而是由官变商，逐渐壮大。
木玉行晏家经多年经营，如今已然成为了北离西南道最强大的两派势力之一，其实力足以和出自北离的世家顾氏，分庭抗礼。
顾家家主顾洛离是顾剑门的长兄，年岁比他大上很多，因自己自幼被兄长养大，顾剑门素来将这个兄长视作自己的父亲一般尊敬，他年少接手家业，将金钱坊打理得井井有条，从无差错。
但顾洛离如此能干，于顾家而言是好事，但于那些意图争夺西南道魁首之位的人来说，却是一件坏事。
所以，他便成了木玉行晏家的眼中钉。
慕霜凝“暗河的任务不能对旁人透露分毫，苏暮雨不会破坏规矩，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？”
苏昌河的本意不过是为了试探苏暮雨在慕霜凝心中的地位，毕竟他们都知道，能令傀亲自出马的任务，必然是最困难，又或者是对暗河来说，最有必要的。
只是他没有想到，慕霜凝如此敏锐，哪怕有苏暮雨的消息在前面吊着，她还是更容易关注到那些细节。
苏昌河“哎呀，被你发现了。”
苏昌河嘴上念了两句“糟糕”，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张之意，他轻轻攥住了慕霜凝手上的合欢金铃，半真半假道：
苏昌河“我找人监视了苏暮雨，得知了暗河的任务，坏了规矩，这可是死罪。”
苏昌河“凝凝，要将我就地正法吗？”
慕霜凝“以苏暮雨的武功，若他不想被人跟踪，便一定可以甩开探子。”
不知道这两人又在搞什么心照不宣的小把戏，慕霜凝根本懒得理会。
慕霜凝“你告诉我，难不成是要我跟着去柴桑城？”
苏昌河“凝凝真聪明。”
苏昌河笑眯眯的，抬手鼓了两下掌，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。
苏昌河“能派给傀的任务，必然凶险万分，若凝凝不去保护他，万一你的暮雨哥哥受伤了怎么办？”
苏昌河“更何况，你就不想知道，柴桑城中到底有什么东西，能令暗河如此惦记吗？”
苏昌河的话至少有一半出自真心。
西南道的局势正在逐渐恶化，晏家迟早会对顾洛离下手，借此打破两大势力对峙的局面，这样的纷争，不只是金钱坊与木玉行之间的斗争，更是北离本地势力与西楚旧民之间的争夺，杀机四伏，不容忽视。
他承认自己担心苏暮雨，而更多的目的，还是想揭开慕霜凝遮住自己的一层又一层的面纱，令她露出真面目。
慕霜凝“苏暮雨去柴桑城，是因为木玉行晏家的家主晏别天，命人设伏于八别城中，杀了金钱坊顾家的家主顾洛离。”
苏昌河“顾洛离死了？”
骤然听到这个消息，即便是一向最善于打探消息的苏昌河都愣住了，他坐起身，转头盯着慕霜凝，好像第一天认识她一般。
苏昌河“你是怎么知道的？消息可靠吗？”
慕霜凝“之前没有人知道，但是算算日子，现在应该已经传出来了。”
慕霜凝“不过以暗河的情报网，提前知道也不是难事。”
慕霜凝“西南道即将大乱，暗河舍不得柴桑城的财气，想从中分一杯羹，更是人之常情。”
苏昌河“凝凝好厉害呀。”
苏昌河“才传出来的消息，你便已经知道了？”
苏昌河坐在她位置的下方，探过身去的时候，是保持一种向上仰起头的姿势。
苏昌河“莫非，我的凝凝会未卜先知？”
药杵微顿，又重新忙活起来。
慕霜凝低垂着眉眼没有回应，苏昌河却直接伸出手，按住了她捣药的手。
苏昌河“我知道，你也去过柴桑城。”
说实话，暗河年轻一代的弟子中，实力最强的刺客是慕霜凝和苏暮雨，但最有领袖气质的人，却是苏昌河。
他看起来不着调，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，一向可靠，所以同门之中有很多弟子愿意追随他，给他传递消息。
就光光慕霜凝知道的，就不下于四个，他的亲弟弟苏昌离就更不用说了，一向最听这个大哥的话。
所以，他能收到消息也不稀奇。
苏昌河“莫非……顾洛离的死，是你策划的？”
苏昌河随口一猜，本意是为了缓和气氛，不令慕霜凝觉得自己是在逼问她的秘密，但他没有想到，慕霜凝竟然承认了，她确实参与其中。
顾洛离的死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，而慕霜凝即使不是直接杀死顾洛离的人，也是冷眼见他死去的旁观者。
慕霜凝“顾洛离活着还是死了，其实我并不在意，但柴桑城里有一个人，对我来说很重要。”
苏昌河“是谁啊？我认识吗？”
听到慕霜凝用这样温和又怅然的口吻说起这个人，苏昌河瞬间变得无比警惕，图穷匕见，之前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个问题，他迫不及待地问：
苏昌河“是男人还是女人？”
慕霜凝“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。”
瞥了还在等待答案的苏昌河一眼，慕霜凝有点无奈。
慕霜凝“是女人。”
苏昌河“那就好。”
此刻还不认识易文君的苏昌河并不能明白，其实有的时候，女人比男人更需要警惕，所以此刻的他将悬起的心勉强放下了一半。
苏昌河“所以，是她想杀顾洛离？”
慕霜凝“如果可以选择，她也不想杀顾洛离。”
慕霜凝“只是很可惜，她没得选。”
想起年幼时那张稚嫩的容颜，她信誓旦旦说日后要给她做宰相的承诺犹言在耳，只是她们却再也回不去了。
苏昌河“为什么？”
慕霜凝“因为……”
慕霜凝“她想做西南道的主人。”
慕霜凝的眸中一瞬间射出冷厉的锋芒。
西南道有两大势力，就像是西风压倒东风，最后的赢家只会有一个，而没有人规定，女子就不能做主宰西南道的那个人。
既然顾洛离可以，晏别天可以，顾剑门可以，那她晏琉璃为什么不可以？
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，不代表后人不能做。
晏琉璃想做西南道的主人，而殷常念永远都无法拒绝她，因为她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，尽管这个约定早已被故国的尘土埋葬，她仍然无法忘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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