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术节彩排当天,许向陵早早到了礼堂。他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央,想象着宋与卿坐在三角钢琴前的样子。上周那场雨之后,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,又好像什么都没变。
"你打算在那儿站多久?"
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许向陵转身,看到宋与卿靠在门框上,一身黑色校服衬得他皮肤更加苍白,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。
"你来了!"许向陵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舞台,"身体好点了吗?"
宋与卿微微点头,绕过他走向钢琴:"节目定好了?"
"呃..."许向陵挠挠头,"我正想跟你商量..."
宋与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,挑起一边眉毛:"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?"
"当然准备了!"许向陵从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,"我想朗诵《将进酒》,你配个背景音乐怎么样?"
宋与卿扫了一眼那几张纸,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:"李白?"
"对啊,多有气势!'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'..."许向陵夸张地比划着。
"幼稚。"宋与卿推开他的手,却在低头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,"不过...勉强可以。"
许向陵眼睛一亮:"那你弹什么?"
宋与卿思考了一会儿,手指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:"《春江花月夜》的古筝曲改编钢琴版,意境相近,节奏也适合朗诵。"
"太棒了!"许向陵兴奋地拍手,"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。"
宋与卿轻轻"嗯"了一声,开始弹奏起来。许向陵站在一旁,看着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宋与卿的侧脸上,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。随着旋律流淌,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朗诵,声音与琴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。
"...江畔何人初见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..."
最后一个音符落下,礼堂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。许向陵屏住气,看向宋与卿。
"怎么样?"
宋与卿低头看着琴键:"...还行。"
这对许向陵来说已经等同于盛赞了。他咧嘴一笑:"那我们就这样定了?"
"中间第二段需要调整。"宋与卿拿过他的稿子,用铅笔在上面做标记,"你这里语速太快,我跟不上转调。"
许向陵凑过去看,肩膀不经意间碰到宋与卿的。他立刻感觉到对方身体僵了一下,但没有躲开。
"这里吗?"许向陵指着一段诗句,故意又靠近了些。他能闻到宋与卿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,混合着钢琴木质的味道。
"嗯。"宋与卿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度,"还有结尾处..."
他们就这样修改着节目细节,不知不觉间,阳光已经移到了舞台正中。许向陵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,打破了专注的氛围。
宋与卿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:"十二点半了。"
"这么晚了?"许向陵惊讶道,"我们去吃饭吧,食堂应该还有..."
"我不去食堂。"宋与卿合上琴盖,"人多。"
许向陵想起宋与卿的病假:"那你昨天吃的什么?"
"..."宋与卿沉默了一下,"不记得了。"
许向陵眯起眼睛:"你该不会没吃饭吧?"
宋与卿避开他的视线,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。许向陵叹了口气,一把抓住他的手腕:"走,我带你去个好地方。"
"等等——"宋与卿想挣脱,但许向陵握得很紧。
"抗议无效,糖崽。"许向陵回头冲他一笑,"饿死艺术家可是重罪。"
十分钟后,他们来到了学校后门的一条小巷。宋与卿皱眉看着眼前破旧的小面馆:"这里?"
"别看样子,味道绝对一流。"许向陵熟门熟路地走进去,"张阿姨,两碗牛肉面,一碗不要香菜!"
宋与卿惊讶地看着他:"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?"
"十年前就知道了。"许向陵得意地眨眨眼,"你忘了吗?有次我妈做了香菜饺子,你差点吐出来。"
宋与卿的表情柔和了一瞬:"...你还记得。"
"我记得关于你的所有事。"许向陵脱口而出,随即觉得这话太过直白,赶紧补充,"我是说,小时候的事。"
面很快上来了。宋与卿小口喝着汤,动作优雅得与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。许向陵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碗,托着下巴看宋与卿。
"干嘛?"宋与卿被看得不自在。
"没什么,就是觉得..."许向陵歪着头,"你跟小时候其实没怎么变。吃饭时还是像只猫一样,一点一点的。"
宋与卿低头继续吃面,耳尖却悄悄红了:"闭嘴。"
回学校的路上,他们经过一家文具店。许向陵突然想起什么:"等我一下。"他跑进去,不一会儿拿着两本一模一样的笔记本出来。
"给你。"他递给宋与卿一本,"艺术节笔记,以后我们可以在上面交流节目想法。"
宋与卿接过笔记本,指尖轻轻抚过封面:"...谢谢。"
"不客气,糖崽。"许向陵习惯性地想去揉他的头发,但这次宋与卿敏捷地躲开了。
"别在学校这样。"他低声说,警惕地看了看四周。
许向陵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同校的学生。他收回手,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:"怕别人知道我们认识?"
宋与卿没有回答,只是加快脚步走向学校。许向陵跟上他,想说些什么,却被一阵哄笑声打断。
"哟,这不是我们的钢琴王子和他的'特别朋友'吗?"赵明带着几个篮球队的男生堵在路口,不怀好意地笑着。
许向陵皱眉:"赵明,让开。"
"这么着急回学校约会啊?"赵明夸张地挤眉弄眼,"听说你们天天中午在图书馆'单独练习'?"
宋与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许向陵感到一阵怒火上涌:"管好你的嘴。"
"怎么,敢做不敢认?"赵明凑近一步,酒气扑面而来,"全校都知道你们那点——"
许向陵的拳头已经攥紧,但宋与卿的动作比他更快。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,赵明已经踉跄着后退几步,捂着手腕一脸痛苦。
"再敢多说一个字,"宋与卿的声音冷得像冰,"我让你这辈子都打不了篮球。"
赵明脸色铁青,显然没料到看似瘦弱的宋与卿有这般身手。他的同伴们面面相觑,没人敢上前。
"走吧。"宋与卿拉了拉许向陵的袖子,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淡漠。
离开那群人后,许向陵忍不住问:"你刚才怎么做到的?"
"关节技。"宋与卿简短地回答,"小时候学过防身术。"
许向陵想起宋与卿说过他父亲不喜欢他与外人接触的事,突然明白了这身手的必要性,心里一阵发闷。
接下来的两周,他们每天午休都在一起排练。许向陵发现宋与卿虽然表面冷淡,实则细心至极——他总记得带两份水,会在许向陵朗诵到嘶哑时默默递上润喉糖,甚至注意到许向陵习惯性把"朝如青丝暮成雪"读得特别重,为此专门调整了伴奏的力度。
而许向陵也察觉到宋与卿在数学上的天赋。一次排练休息时,他偶然看到宋与卿的笔记本上写满了高等数学的推导过程,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品。
"你其实很喜欢数学吧?"许向陵好奇地问。
宋与卿合上笔记本:"...只是消遣。"
"骗人。"许向陵抢过本子,灵活地躲开宋与卿的抢夺,"哇,这已经是大学内容了!你为什么不选理科实验班?"
宋与卿沉默了一会儿:"我爸觉得那是浪费时间。"
"可这是你的未来啊!"
"对他来说,我的未来只有钢琴。"宋与卿的声音很平静,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,"就像我爷爷,我曾祖父一样。"
许向陵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转移话题:"这道题其实有更简单的解法..."他拿起笔,在纸上画了个示意图。
宋与卿凑过来看,发丝垂在许向陵手背上,痒痒的。许向陵突然想起小时候,他们也是这样头挨着头,只不过那时是宋与卿教他认音符,他教宋与卿做算术。
"这里用拉格朗日乘数法会更直接。"许向陵指着一段推导。
宋与卿皱眉:"但那需要先证明..."
"我们可以这样..."许向陵飞快地写着公式。
不知不觉间,他们完全忘记了排练,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。当许向陵终于解出答案时,宋与卿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——这是许向陵重逢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真心实意的笑容,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,透出底下鲜活的水光。
"糖崽,"许向陵呆呆地说,"你笑起来真好看。"
宋与卿立刻收起笑容,但眼神已经柔和了许多:"...专心做题。"
艺术节前三天,许向陵发现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些奇怪的谣言。起初只是有人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他和宋与卿,后来逐渐演变成厕所隔间里的涂鸦和窃窃私语。
"听说那个转学生和许向陵是那种关系..."
"恶心死了,两个男的..."
"难怪他们整天黏在一起..."
许向陵气得浑身发抖,但更担心的是宋与卿的反应。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事时,宋与卿只是淡淡地说了句"无聊",继续弹他的钢琴。
"你不生气吗?"许向陵忍不住问。
宋与卿的手指在琴键上停顿了一秒:"习惯了。"
轻描淡写的三个字,却让许向陵心疼得说不出话来。他突然很想拥抱眼前这个看似坚强实则伤痕累累的男孩,但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。
"别理那些白痴。"许向陵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,"我们的节目会让他们闭嘴的。"
宋与卿转头看他,眼神复杂:"许向陵,你为什么...不在乎?"
"在乎什么?"
"那些话。"宋与卿的声音几不可闻,"他们说我们...你不觉得..."
许向陵直视他的眼睛:"觉得什么?恶心?"他摇摇头,"我只在乎真正重要的人和事。"
宋与卿长久地注视着他,像是要透过眼睛看进他的灵魂。最后,他轻轻点了点头,转身弹起了一段全新的旋律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昂,都要充满希望。
艺术节前一天晚上,许向陵收到了宋与卿的短信:「明天穿正式点。」
他笑着回复:「遵命,钢琴家大人。你也是,别穿你那套全黑了,跟出席葬礼似的。」
宋与卿回了个「...」,但许向陵几乎能想象他对着手机微微撇嘴的样子。
第二天,当许向陵穿着深蓝色西装到达后台时,宋与卿已经在那里等候。他果然没穿一贯的黑色,而是一套银灰色的正装,衬得他像月光下的精灵。许向陵看得忘了呼吸。
"怎么样?"宋与卿不自在地整了整领结。
许向陵回过神,夸张地捂住胸口:"这位同学,你谁啊?我们学校的钢琴王子不是只穿丧服的吗?"
宋与卿白了他一眼,但耳根泛红:"...闭嘴。"
"说真的,很帅。"许向陵真诚地说,"等下观众席的小姑娘们该尖叫了。"
宋与卿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一下:"我不在乎她们。"
"那你在乎谁?"许向陵半开玩笑地问。
宋与卿抬起眼睛看他,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但还没等他回答,工作人员就来通知他们准备了。
站在舞台侧幕,许向陵突然紧张起来:"等等,万一我忘词了怎么办?"
宋与卿看了他一眼,突然伸手帮他正了正领带:"不会的。"
这个简单的动作奇迹般地安抚了许向陵。他深吸一口气,跟着宋与卿走上灯光璀璨的舞台。
当宋与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的那一刻,许向陵知道,他们一定会惊艳全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