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在碎瓷片上流淌,将米莉的影子切割成无数个颤抖的碎片。李非站在玄关处,看着她蜷缩的背影,喉结剧烈滚动。他想起七年前校园艺术节,米莉穿着白色戏服在舞台上朗诵《雷雨》,发梢沾着的舞台灯碎屑像星星,而此刻她的发丝却像纠缠的蛛网,凌乱地垂在苍白的脸上。那时她眼里的星光,此刻正被这满地狼藉吞噬殆尽。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创可贴——方才送父亲下楼时,老人最后那句"别惯着她的性子",像根钢针深深扎进他心里。
"米莉......"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,皮鞋碾过瓷片发出细碎声响。女孩的肩膀微微一颤,却仍保持着僵硬的姿势,仿佛只要稍有动作,这勉强维系的平静就会彻底崩塌。李非蹲下身,避开锋利的瓷片,捡起半块被踩扁的蓝莓。果汁渗出指缝,紫红色的汁液让他想起她呕吐时沾染在床单上的血迹。
米莉终于缓缓转头,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。"你说,"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,"如果我现在消失,你们会为我难过吗?"李非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,喉头发紧得说不出话。他想起那些深夜守在她床边的时刻,她假装熟睡时均匀的呼吸,此刻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。
客厅的老式挂钟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,惊得米莉浑身一抖。李非注意到她脖颈处有细小的勒痕——那是父亲拽她时留下的印记,此刻正与他记忆中舞台上系着闪亮项链的脖颈重叠。他伸手想去触碰,却被米莉侧身躲开,后背重重撞在茶几边缘。
"别碰我!"她的尖叫带着哭腔,像只受伤的困兽。李非僵在原地,看着她慌乱爬起时被瓷片划伤的手掌。鲜血滴落在地,与南瓜粥的污渍混在一起,形成诡异的图案。米莉盯着自己的伤口,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:"你看,连痛觉都是真实的,可你们给我的爱呢?"
李非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父亲发来的消息:"别心软,晾她几天就好了。"他机械地删除短信,却听见米莉喃喃自语:"我就像他养的盆景,修剪成他想要的模样,而你......"她的目光落在李非缠着创可贴的手指上,"你是新的园丁,用温柔的剪刀继续修剪我的灵魂。"
窗外突然响起炸雷,暴雨倾盆而下。雨水拍打着玻璃,将两人的身影冲刷得支离破碎。米莉跌跌撞撞冲进卧室,李非听见抽屉被猛地拉开的声响——那里藏着她的安眠药瓶,此刻正随着剧烈的动作在木质桌面上撞出闷响。他想冲进去阻止,却在门口停下脚步,看见她背对着自己吞下药片的剪影。
"这样就安静了。"米莉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,"在你们的期待里沉睡,比清醒着面对真相容易多了。"李非看着她缓缓躺倒在床上,发丝散落在枕头上,像朵凋零的花。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终于明白那些甜蜜日常下,她始终在钢丝上跳舞。
雨越下越大,客厅的积水漫过碎瓷,倒映出天花板上蜿蜒的裂痕。李非却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满地狼藉,膝盖重重磕在打翻的砂锅边缘,却浑然不觉疼痛,伸手就要去揽她颤抖的肩。米莉如受惊的小鹿般猛然挣扎,后背重重撞在茶几角,闷哼声刺得李非心脏一抽。"别碰我!"她的尖叫带着哭腔,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五道血痕。李非却反而攥紧她的手腕,虎口抵住她冰凉的脉搏:"看着我!"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,拇指用力擦去她脸颊上混着面粉的泪痕。
李非趁机将她整个人拽进怀里,任她捶打推搡,却用手臂死死箍住她单薄的后背。"疼吗?"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,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剧烈起伏,"你撞在茶几上的地方,你爸拽过的脖子,还有吞下去的药片——这里,这里,这里,"他的手掌隔着布料,重重按在她心脏、脖颈和胃部的位置,"疼就喊出来!"
米莉的挣扎突然僵住,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呜咽。李非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浸透他的衬衫,染湿了心口那道旧疤——那是大学时为保护她被醉汉划伤留下的。他收紧手臂,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:"你总说我是园丁,好,那我现在就把剪刀折断。"他抓起茶几上的陶瓷碎片,当着她的面狠狠砸向地面,锋利的瓷刃飞溅在墙上,划出长长的裂痕。
李非却浑然不觉暴雨,单手将米莉打横抱起,任凭她的拳头落在胸口。"你以为我和你爸一样?"他踹开卧室房门,将她轻轻放在床上,自己却单膝跪地,与她平视,"七年前你在话剧社被学长骚扰,是谁在雨夜找遍半个城市?上个月你在医院昏迷,是谁守着监护仪三天三夜?"他扯开领口,露出锁骨处的输液贴——那是为了体验她长期输液的痛苦,自己偷偷去医院扎的留置针。
米莉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,怔怔望着他锁骨处的淤青。李非趁机握住她颤抖的手,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:"疼就掐我,恨就咬我,但别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我。"他的声音突然哽咽,"我知道你所有的假装,知道你藏在枕头下的安眠药,知道你每天数着我下班的脚步声装睡......"
米莉的瞳孔猛地收缩,想要抽回手,却被李非十指相扣紧紧锁住。"我不是你爸,"他俯身时睫毛扫过她泛红的眼角,"我要的不是完美的藤萝,是会哭会闹、会把生活搅得一团糟的米莉。"他的嘴唇轻轻擦过她冰凉的额头,"所以别再躲了,让我看看真正的你,哪怕是满身荆棘。"
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,李非仍保持着同样的姿势。他的手臂环着熟睡的米莉,掌心还残留着她挣扎时抓出的血痕。窗外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街道上,碎瓷片在晨光中闪烁,而他衬衫口袋里,那枚被捏皱的纸条露出半截——那是昨晚父亲发来的短信,此刻已被他用指甲划出无数道裂痕,正如他们之间亟待修补的关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