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枝桠,在李非的车窗上投下细碎的光影。米莉握着复诊单的手指微微发颤,车窗外熟悉的街道掠过,却像隔着层毛玻璃般不真实。直到拐进小区时,她看见自家楼下那株三角梅依然开得热烈——原来在她与病痛纠缠的日子里,时间从未停下脚步。
"小心台阶。"李非的手掌虚扶在她身后,仿佛触碰重了些就会惊碎这场平静。推开门的瞬间,米莉被满室的茉莉花香撞了个满怀。餐桌上整齐码着新购置的陶瓷碗碟,最显眼处摆着个天蓝色的砂锅,正是她住院时提过一嘴的日式煲汤锅。窗台边的绿萝垂落出新抽的嫩芽,叶片上还凝着清晨的水珠,而冰箱贴上新添了两只卡通小熊,歪歪扭扭贴着“米米”和“非非”的字样。
"医生说循序渐进最好。"李非将行李放在沙发角落,声音放得很轻,"如果你愿意,明天早餐我们可以试着熬小米粥?"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她肩头,像是生怕逼得太紧。米莉突然想起昏迷前那个破碎的青花瓷碗,喉咙发紧,只能点点头。李非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,里面躺着枚小巧的银杏叶吊坠:"护士站的阿姨教我编的,说戴着能带来好心情。"他笨拙地为她戴上,指尖不小心擦过她发烫的耳垂。
次日清晨,闹钟在五点半准时响起。米莉蜷缩在被窝里听着厨房传来窸窸窣的响动,油煎鸡蛋的香气混着葱花的清冽慢慢渗进卧室。突然,一阵跑调的歌声穿透门缝,是李非在哼她最爱的那首老歌。她忍不住笑出声,悄悄下床贴在门边,看着男人系着印满胡萝卜图案的围裙,对着煎锅手舞足蹈。察觉到视线,李非举着锅铲转身,脸上还沾着面粉:"早餐惊喜!"
餐桌上摆着两碗溏心蛋面,面条卧在金黄的鸡汤里,浮着几片嫩绿的青菜叶。李非的碗边堆着小山似的煎蛋,而她碗里的溏心蛋上,用番茄酱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。更夸张的是,汤里还漂着用火腿片剪成的小星星。"第一次做,卖相不太好。"他摸了摸后脑勺,耳尖泛红,"但味道应该......"话音未落,米莉已经用筷子戳破蛋黄,橙黄的蛋液缓缓淌进汤里。李非立刻用手机拍下这一幕,相册命名为"米大厨的认可"。
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满客厅,米莉翻开床头柜上的《汪曾祺散文集》,却总被厨房传来的响动分神。李非正在研究新食谱,切菜板上的胡萝卜被雕成小兔子形状,案板边摆着个笔记本,密密麻麻记着:"米莉早餐偏好七分熟煎蛋""忌用八角桂皮""蜂蜜水可缓解晨呕"。突然,他端着个沾满面粉的盘子冲出来,上面歪歪扭扭摆着块饼干,用巧克力酱写着"我的小公主"。虽然饼干烤得焦黑,但米莉咬下时,李非紧张又期待的眼神让甜味漫过舌尖。
傍晚李非下班回家,拎着的塑料袋里除了食材,还多了束洋甘菊。"花店老板说这个助眠。"他换鞋时,钥匙串上的小熊挂件轻轻晃动——那是他们恋爱时她送的,这么多年竟还保存着。米莉系着新买的草莓围裙从厨房探出头,锅里的南瓜粥咕嘟作响,空气中浮动着肉桂的甜香。李非突然从背后搂住她,下巴蹭着她的发顶:"我们家的小厨娘辛苦啦。"顺势将一片温热的橘子喂进她嘴里。
这样的日子渐渐成了常态。清晨,李非总会在六点前做好早餐,然后轻吻她的发顶去上班,有时还会在她枕边留下手写的便签:"今天也要做最棒的女孩!";米莉开始跟着手机视频学烘焙,虽然第一次烤的戚风蛋糕塌成了"盆地",李非却吃得格外香甜,连掉在盘子里的碎屑都捡起来吃掉,还夸张地竖起大拇指:"米其林三星的味道!"。午后她会坐在飘窗边看书,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时,李非就会突然出现,用冰凉的手捂住她的眼睛,带来新烤的曲奇。
某个周末,李非神秘兮兮地蒙住她的眼睛。等米莉睁开眼,客厅已经变成了小型电影院:投影仪放着他们大学时最爱看的老电影,沙发上堆满了毛绒玩具,茶几上摆着自制的爆米花和草莓奶昔。李非穿着恐龙睡衣蹦出来,非要和她玩猜台词游戏,输了就往她嘴里塞一颗糖。电影播到动情处,他偷偷牵住她的手,十指紧扣的温度比屏幕上的浪漫桥段更灼人。
深夜的寂静常被李非开门的声音打破。凌晨两点,他轻手轻脚走进卧室,却发现米莉裹着他的灰色卫衣蜷在床头,怀里还抱着他买的企鹅玩偶。台灯暖黄的光晕里,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,枕边散落着未写完的食谱笔记。当他弯腰想为她盖好被子,沉睡的人突然无意识地翻了个身,像只寻暖的小猫般滚进他怀里,脸埋在他颈窝呢喃:"别走..."李非僵在原地,直到怀中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,才敢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。
而看似熟睡的米莉,睫毛下的双眼却微微颤动。床头柜抽屉深处,安眠药瓶的标签已经被手指磨得发毛。药片从最初的半片增加到现在的三片,她数着药效发作时意识模糊的过程,像数着一场永无止境的倒计时。有时加班到凌晨,打开家门会看见玄关处亮着小夜灯,米莉歪在沙发上睡着了,电视还播着无聊的购物节目。毛毯滑落在地,她却固执地攥着手机——屏幕停在和他的聊天界面,最新消息是三小时前的"什么时候回家呀"。李非蹲下来凝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,伸手想抱她回房,沉睡中的人却突然惊醒,迷迷糊糊环住他的脖子:"你终于回来啦..."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,带着困倦的撒娇。只有米莉自己知道,这看似自然的苏醒,是在安眠药效力边缘强撑着的清醒。
米莉变得越来越粘人。李非在厨房炒菜时,她会从背后抱住他,把脸贴在他后背听锅铲翻炒的声响;连他去阳台收衣服,她也要搬着板凳坐在旁边,晃着腿哼歌等他;就连洗澡的间隙,她也要隔着门大声问:"你在干嘛呀?"有次李非临时回公司处理文件,不过离开两小时,回家就发现茶几上摆满了零食和饮料,米莉委屈巴巴地扑进他怀里:"你走了之后,连电视都不好看了。"她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口,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悄悄咽下又一颗药片。
但平静之下,暗涌从未真正消退。某个深夜,米莉在噩梦中惊醒,胃里翻涌的酸意让她条件反射地冲向厕所。手指刚触到喉咙,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李非披着睡衣打开灯,眼神里满是惊惶:"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"他伸手想扶她,却在半空僵住,像是害怕触碰会加剧她的不适。米莉跌坐在瓷砖地上,冷汗浸透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。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,在李非苍白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。她想起住院时他熬红的眼睛,想起那些被她吐得狼藉的餐食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"只是做噩梦了。"她扯出微笑,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,"你去睡吧,明天还要早起。"
李非没有离开,而是蹲下来轻轻将她揽入怀中,哼起那首跑调的老歌。他的手掌一下下抚过她的后背,像哄婴儿般温柔。米莉靠在他肩头,感受着熟悉的体温,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,却在黑暗中睁大双眼——她知道,这场甜蜜的戏码,自己必须完美演下去。安眠药在血液里缓慢流动,却无法麻醉清醒的痛苦。
日子依然按部就班地流转。米莉继续写着食谱笔记,用彩铅在空白处画下李非做饭时的背影:系着粉色围裙手忙脚乱打鸡蛋的样子,踮脚够吊柜里调料罐的样子,尝菜时皱起眉头的样子。但笔记本最后一页,被反复涂画得看不清字迹,只隐约露出半句:"如果快乐是道证明题,我该用多少演技才能交卷?"
某个初冬的黄昏,米莉站在厨房煎牛排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,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李非下班回来,从背后环住她的腰,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:"需要帮忙吗?大厨。"他的呼吸扫过耳畔,带着外面的寒气。米莉关掉火,转身将脸埋进他怀里,嘴角的弧度完美得如同舞台上的谢幕表情。李非突然将她抱起转圈,厨房里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,而她藏在他背后的手指,正死死抠住自己的掌心。
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初雪,细小的雪花落在玻璃上,转瞬即逝。米莉望着厨房台面,那里摆着新购的青花瓷碗,碗沿绘着淡雅的藤蔓图案。她突然想起梦境里缠绕的藤萝,原来所谓的依靠,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。李非的手抚上她的后背,一下又一下,像是在抚平所有褶皱的时光,而她藏在他背后的手指,正死死抠住自己的掌心。安眠药瓶在抽屉里轻轻晃动,随着药片数量的减少,她不知道这场戏还能演多久。
"今天想吃什么甜点?"李非的声音混着笑意,"我新学了焦糖布丁。"米莉抬头时,露出最温柔的笑容,就像无数个练习过的清晨与黄昏。她踮起脚尖,轻轻吻去他鼻尖的面粉,在心里默数着这场戏还需要多少台词,才能让眼前人相信,那些未完成的梦想、破碎的过往,真的能在烟火气里悄然愈合。而在甜蜜的表象之下,安眠药带来的虚幻安宁,正在慢慢蚕食她最后的防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