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裂

秋分后的细雨裹着寒意渗进骨缝，米莉攥着发烫的保温杯蜷缩在片场角落。试镜失败的阴霾尚未散去，胃部突然翻涌的绞痛让她眼前炸开细密的白芒。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滚落，她死死咬住下唇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试图用刺痛驱散胃部的痉挛。化妆间的镜面映出她扭曲的面容，镜中倒影与童年记忆重叠——父亲发现她偷学表演那天，也是这样疼得蜷缩在书房角落，却无人问津。

化妆师的惊呼声被米莉虚弱的摆手打断，颤抖的手指在包里摸索胃药，才发现今早匆忙出门竟忘带。她踉跄着躲进道具箱后的阴影，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雪松混着皮革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来，李非的声音裹挟着焦虑在不远处响起："米莉今天来过吗？她早餐..."话音戛然而止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当那道身影出现在化妆间门口时，米莉正疼得蜷成虾米。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，西装下摆扫落了桌上的粉饼。"为什么不告诉我？"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，颤抖的手指抚过她冷汗浸透的额头，"是觉得我连杯热水都不能给你倒？还是宁可疼死也不愿接受我的关心？"米莉想推开他，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，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打横抱起，快步穿过片场。高跟鞋掉落在地的声响惊动了众人，她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，却抵不过胃部传来的阵阵剧痛。

迈巴赫的真皮座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，李非一只手紧握方向盘，另一只手始终覆在她痉挛的胃部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。车载香薰的雪松味混着他急促的呼吸，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成网。"坚持住，马上就到医院。"他闯过两个红灯时，仪表盘蓝光下的下颌线紧绷如弦，"你总说我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星轨，可你知不知道，看着你这样折磨自己，我的轨道早就碎成了齑粉。"

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，米莉在剧痛中听见李非和医生的对话。"慢性胃炎急性发作，怎么拖到现在？"医生的斥责让他沉默，而当冰凉的仪器贴上腹部时，她感受到他攥住自己的手骤然收紧。输液管滴落的药水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声响，朦胧间，她看见李非坐在床边，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她汗湿的头发，就像从前无数个失眠的夜晚。他的西装袖口蹭到了消毒水，原本笔挺的布料皱成了褶皱，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，与领奖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设计师判若两人。

深夜的病房里，监护仪的滴答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。米莉在疼痛间隙醒来，看见李非趴在床边熟睡。月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他脸上，在眼底的乌青处投下阴影。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，胡茬悄悄爬上了下颌，露出几分脆弱。床头柜上摆着熬好的小米粥，保温桶下压着张字条，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："医生说要少食多餐，我在楼下等你。"墨迹被水晕开，像是被泪水打湿过。

复诊那天，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。米莉在医院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叫车，却看见花坛边那个熟悉的身影。李非撑着黑伞，怀里抱着保温桶，另一只手提着袋胃药和各色养胃食品。"医生开了新的药方，"他走上前，将温热的保温杯塞进她手里，"小米山药粥，熬了三个小时。"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响里，米莉低头盯着杯口腾起的热气，突然发现他指节上有道新鲜的烫伤。

"怎么弄的？"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失态，米莉慌忙后退半步。李非却将手藏到身后，耳尖泛红："没事，熬粥时走神了。"

"你什么时候学会煮粥的？"米莉突然开口，记忆里学生时代的李非只会烤焦面包，"以前你连煮泡面都能把锅烧糊。"

李非的动作顿了顿，伞檐的雨滴坠入水洼，晕开细小的涟漪。"你高二校队训练那次，"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重锤敲击在米莉心上，"我去给你送画具，发现你胃疼得直不起腰。从那以后，我就在打工的面包房偷偷学煮粥。"

米莉握着保温杯的手指骤然收紧，滚烫的温度透过陶瓷传来。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，那些被她忽视的温柔早已生根发芽。

回出租屋的路上，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。李非刻意放慢脚步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，却在她踩进水洼时不着痕迹地将伞倾向她这边。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，米莉摸索钥匙时，身后传来窸窸窣的响动。转身看见李非正从西装内袋掏出个绒布包，展开是副崭新的羊皮手套："秋天冷，骑车别冻着。"

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，米范抱着篮球出现在门口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。他看看姐姐苍白的脸色，又看看李非怀里的保温桶和药袋，突然咧嘴笑开："姐夫这是来送温暖啊！快进来，我刚烧了热水！"

"别乱喊！"米莉的脸涨得通红，却被胃部突然的抽痛打断。李非立刻上前扶住她，米范见状赶紧接过保温桶："姐你脸色好差，快躺着！"说着就把两人推进屋。

狭小的出租屋里，李非站在贴满奖状的斑驳墙面前，显得格格不入。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按医嘱分类摆好，又从包里掏出个电子药盒："这个会定时提醒，每天三次，每次..."他的话被米范突然的惊呼打断。

"姐！你看姐夫多贴心！"米范举着李非的养胃笔记，眼睛亮晶晶的，"上面连你不能吃香菜都记着！"米莉看着那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本，字迹工整得不像李非的风格，每一页都贴着便利贴，记录着不同食材的功效。她的视线模糊了，想起小时候生病，父亲只会派人送来昂贵的补品，却从未有人这样细致地记下她的喜好。

"我...我去热粥。"李非转身走向厨房，却在看到老旧的燃气灶时愣了一下。米范立刻凑过去："我来教你！这炉子得先按左边的按钮..."两个身影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，不时传来米范的笑声和李非无奈的回应。

米莉靠在沙发上，听着厨房传来的响动，心里某个角落渐渐融化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透过晾在阳台上的衬衫，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子。当李非端着一碗温热的粥走到她面前时，米范突然从房间里抱出个纸箱："差点忘了！姐夫上次来，偷偷给我塞了辅导资料！"

李非的耳尖瞬间红了，他别过脸："只是一些学习方法，你姐以前..."他的声音突然卡住，米莉看着他慌乱的样子，突然想起他在领奖台上侃侃而谈的模样。原来这个在珠宝界叱咤风云的设计师，在她面前永远像个笨拙的少年。

夜深了，米范识趣地回房间，留下两人在客厅。李非坐在沙发另一头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："米莉，我知道我以前错了。爱不是把你装进我以为的保护壳，而是学着走进你的世界。"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重锤敲击在米莉心上。

米莉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，热气模糊了眼镜："其实我也害怕...害怕习惯了你的温暖，最后却发现只是一场梦。"她的声音带着颤抖，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心底的恐惧。

李非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。打开来，是枚简单的银戒指，戒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："这是我用第一个设计稿的边角料做的，那天你说我画的星星少条尾巴..."他的声音突然哽咽，"米莉，让我成为你永远不会坠落的星星，好吗？"

窗外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，米莉看着那枚戒指，想起这些日子里点点滴滴的温暖。她轻轻伸出手，任由李非将戒指戴上。戒指圈还有些凉，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，变得温热起来。

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轰鸣声，米范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呼噜声。在这个狭小而温暖的出租屋里，两条曾经错位的星轨，终于开始重新交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