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雨纹

舞蹈教室的镜子蒙着一层水雾，将蓝依的身影模糊成一片蓝色的幽灵。窗外暴雨如注，雷声间歇性地照亮她绷直的脚背——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淤青，像不小心滴落在宣纸上的靛蓝颜料。

颜陌的炭笔在速写本上沙沙作响，线条却越来越暴躁。她已经撕了三张纸，那些僵硬的人体结构图根本不是她想画的。

"你确定要这样构图？"蓝依突然停下旋转，单脚站立的样子像只濒临折断的芦苇，"把舞者放在画面右下角，四分之三都是留白？"

"那是暴雨的位置。"颜陌用炭笔指了指窗户。一道闪电恰在此时劈下，照亮她素描本上扭曲的云团——那些线条不知何时已变成了肌肉纤维的纹理。

蓝依赤脚走过木地板，水珠从她发梢滴落在纸面上。她看着那幅画突然笑了："你画的是我的肩胛骨。"手指点在纸面某处，"这里，第二根肋骨下方，是病变最严重的地方。"

炭笔在颜陌指间断成两截。

雨水开始从老旧的窗框渗入，在木地板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。蓝依却像突然被注入了某种疯狂的能量，她踢开舞鞋，开始随着雨声的节奏起舞。

这不是任何规范化的舞步——她的手臂像被无形丝线拉扯，每一次伸展都带着微妙的滞涩感；当雷声炸响时，她突然跌跪在地，脊椎弯曲的弧度让颜陌想起被飓风摧折的树。

颜陌发现自己正在撕第四张纸。这次她画得飞快，线条像手术刀般精准：不再是完整的舞姿，而是捕捉那些疼痛的瞬间——膝盖撞击地面时颤抖的小腿肌肉，吞咽止痛药时滚动的喉结，被汗水黏在后颈的发丝间隐约露出的电极片痕迹。

"你终于看明白了。"蓝依喘着气倒在窗边，雨水将她半边身子打湿成透明的蓝色，"舞蹈不是完美的抛物线，是......"

"是摔碎的过程。"颜陌接上她的话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素描本已经变成了某种病历记录。

深夜的画室里，颜陌用刮刀将钴蓝颜料厚厚地堆在画布上。她试图复制雨中蓝依眼睛的颜色——那种介于疼痛和清醒之间的灰蓝。
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是蓝依发来的照片：一本摊开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，第十二页边缘新补全的文字在台灯下清晰可见：

「今天有人画下了我的病变，像在替我记住那些正在消失的肌肉。」

颜陌的拇指悬在回复键上方许久，最终只是拍下画布发送过去。雨声渐歇的凌晨三点，她收到回复：

「就叫《雨纹》吧。像时间在身体上留下的水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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