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疗舱的蓝光把林夏的脸映得发白,她蹲在透明舱体旁,指尖贴着冰凉的舱壁,轻轻描摹着里面少年的轮廓。
阿澈的睫毛很长,平时笑起来会像小扇子一样扫过眼下的痣。可现在它们安安静静地垂着,淡金色的发丝贴在额角,连平日里总爱撅起的嘴角都抿得温顺。他穿着银灰色的休眠服,胸口的生命监测线已经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绿线,像被冻住的河流。
“嘀——嘀——”仪器的蜂鸣声单调地重复着,林夏却觉得那声音很远,远得像来自上一个星系。
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队长张叔用粗糙的手掌抹着脸,指缝间漏出断断续续的哽咽:“都怪我……不该让他去修外舱的……”穿着白大褂的医疗员姐姐背过身,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感应器。还有隔壁舱的几个伙伴,他们的哭声混在一起,像被打乱的星图,乱哄哄地撞进耳朵里。
林夏皱了皱眉。他们好吵啊。
阿澈最讨厌吵了。上次在跃迁舱里,引擎的轰鸣吓得他攥紧了她的手,后来她就把自己的降噪耳机给他了。现在他睡得多安稳,这些声音会吵醒他的吧?
她站起身,想把舱体的隔音层调大些,可刚抬起手,就被张叔拉住了。男人的手掌又大又暖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:“小夏,别这样……阿澈他……已经去星尘里了。”
“他只是睡着了。”林夏认真地说,挣开他的手蹲回原地。她看见阿澈的手指微微蜷着,像平时睡着时那样——他总爱攥着她的一缕头发睡觉,说这样就不会在跃迁时做噩梦。
她伸出手,隔着舱壁碰了碰他的指尖。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,林夏忽然想起上周在星球表面,阿澈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宇航服口袋里的温度,那时他的手心总是暖烘烘的,像揣着一颗小恒星。
“我想进去陪他。”她转头对医疗员姐姐说,“他一个人会怕黑的。”
医疗员姐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:“傻孩子……舱体已经锁死了,那是……那是停放……”后面的词她没说出来,只是蹲下来抱住林夏,身上的消毒水味混着眼泪的咸味,让林夏有点不舒服。
“让我进去嘛。”林夏轻轻推她,“我跟他约好要一起看仙女座的,他说那里的星云像棉花糖。现在他睡着了,我得陪着他,不然他醒了找不到我,又要闹别扭了。”
她记得阿澈闹别扭的样子:会把脸埋进宇航服的领口,只露出一双气鼓鼓的眼睛,像他们在α星系见过的圆耳朵兽。每次都是她把自己的能量棒分他一半,他才会慢吞吞地凑过来,小声说“下次不许丢下我”。
周围的人还在哭,有人在低声劝她“节哀”,有人在讨论葬礼的流程。林夏听不懂“节哀”是什么意思,她只知道阿澈睡着了,睡得很沉,她想躺在他身边,像过去无数个在休眠舱里相拥的夜晚一样,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慢慢睡着。
她再次站起身,这次没再被拉住。大家好像都被她平静的样子吓到了,纷纷后退了一步,眼里的悲伤变成了担忧。林夏走到医疗舱的控制面板前,手指在上面飞快地跳动——阿澈教过她怎么解锁应急通道,他说“万一我不在了,你得学会自己开舱门”,那时她还气呼呼地捶了他一下,说“不许说不吉利的话”。
密码输入的最后一位时,张叔突然按住了她的手。他的手在抖,声音也在抖:“小夏,阿澈临走前说,让你好好活着,替他看遍所有星云。”
林夏的指尖顿住了。
她想起阿澈被推进医疗舱时,意识模糊间抓住她的手,气若游丝地说:“小夏……别睡……替我……看仙女座……”他的手当时好凉,像此刻舱壁的温度。
原来他不是在闹别扭,他是在跟她告别啊。
林夏看着舱里的阿澈,他的嘴角好像微微上扬了一点,像是在笑她傻。她忽然不想进去了。如果她也睡了,谁去看仙女座的星云呢?谁会记得阿澈说过那里的星云像棉花糖呢?
身后的哭声渐渐小了,有人递过来一块能量棒,是阿澈最喜欢的草莓味。林夏接过来,剥开包装纸,咬了一小口。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,像阿澈每次偷偷塞给她糖时的味道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对着医疗舱轻声说,声音轻轻的,怕吵醒里面的人,“我会去看仙女座的,会拍好多好多照片。等你醒了,我讲给你听。”
她转身走出医疗室,身后的仪器还在“嘀嘀”作响,但林夏觉得那些声音好像不那么吵了。舷窗外,星辰正在缓缓转动,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。
也许“节哀”就是,带着他的那份,继续好好地,看着这个他舍不得离开的宇宙吧。林夏握紧手里的能量棒,脚步轻快地走向观测台——她要去看看,今天的星空里,有没有哪颗星星,像阿澈睡着时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