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下风

晨雾漫过竹篱笆时，沈砚正蹲在灶前添柴。湿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，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，转瞬就灭了，只留下几点焦黑的印子，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砚。

灶台上的粗瓷碗还温着，昨晚剩下的莲子粥结了层薄皮，被他用竹勺轻轻划开，漾出的热气裹着淡淡的莲香，往敞开的窗棂外钻。

院角的老槐树还浸在雾里，枝桠间悬着的晨露偶尔滴落，砸在阿芷晾晒的蓝布衫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
她新绣的帕子晾在竹架上，针脚细密的兰草沾了雾汽，叶尖的绿倒比昨日更润了些，像刚从露水里捞出来似的。墙根的野菊不知何时挺直了腰，花瓣上的水珠被风一吹，滚落在青石板上，顺着缝隙往泥土里渗，留下蜿蜒的水痕。

雾稍散时，檐角的铁马忽然响了。风从东边的田埂漫过来，带着稻穗的青涩气，卷着槐树叶往廊下跑。沈砚刚磨好的剑放在石阶上，剑身映着渐亮的天光，忽明忽暗间，倒像藏了片流动的云。

阿芷端着竹筛从屋里出来，筛子里的新米在风里轻轻晃，米粒上的白霜被吹落些，落在她的布鞋上，像撒了把碎盐。

“该去前村换些针线了。”

她低头拂去鞋上的米屑，声音被风揉得软软的。沈砚抬头时，正见她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，沾在耳后，像落了片细巧的槐叶。

他伸手想替她拂开，指尖刚要碰到发梢，风却忽然转了向，卷着片槐花瓣撞在他手背上，带着点晨露的凉。

两人沿着田埂往村外走时，露水还没干。稻叶上的水珠沾湿了裤脚，凉丝丝的，顺着布料往皮肤里渗。田埂边的水洼里积着昨夜的雨，映着天光泛着淡蓝，偶尔有青蛙从里面跳出来，溅起的水花落在稻穗上，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，翅尖扫过稻叶的声，比铁马的轻响更脆。

村口的老井边围了几个浣衣的妇人，木槌捶打衣裳的声此起彼伏，混着说笑声往远处荡。井台上的青苔被水浸得发绿，阿芷弯腰打水时，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亮了亮，照得井水里的影子也晃了晃，像碎银落进了深潭。

沈砚接过她手里的木桶，桶沿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，滴在青石板上，与妇人木槌下的水声叠在一处。

换完针线往回走时，日头已爬到了槐树梢。风里多了些燥热，田埂上的泥土被晒得发裂，踩上去簌簌地掉渣。

阿芷把换来的花线缠在竹轴上，指尖捏着的胭脂红在阳光下格外艳，像刚摘的野菊花瓣。沈砚替她提着竹篮，篮子里的新布被太阳晒得发烫，裹着里面的针线盒，透出淡淡的桐油味。

路过溪边时，阿芷忽然停了脚。溪水被日头晒得温温的，水面浮着几片槐树叶，被水流推着往下游走，像谁放的小纸船。

岸边的芦苇长得正茂，绿得发乌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，穗子上的白絮被吹得漫天飞，落在阿芷的发间，沾在她新换的蓝布衫上，像落了场轻薄的雪。

“你看。”

她指着水面笑，沈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见两人的影子浸在水里，被风吹得轻轻晃，衣摆缠在一处，倒像绣帕上分不开的连理枝。

溪水潺潺地流，带着芦苇的清气往远处去，绕过竹林，漫过石桥，像要把这日头下的暖，都送进暮色里去。

回到院里时，灶间的粥香又漫了出来。阿芷把新换的花线放进竹箱，沈砚则蹲在阶前收拾剑穗，风从廊下穿过，掀起竹箱里的旧书页，哗啦啦地响，像谁在低声念着没说完的话。

墙根的野菊在日头下晒得更黄了，花瓣微微蜷着，倒比晨雾里多了几分憨态，像个贪睡的孩子，在风里轻轻晃着。

檐角的铁马又响了，这次的风里，混着远处村落的炊烟味，带着点烟火气的暖。

沈砚望着阿芷低头穿针的侧影，阳光落在她的发顶，镀上一层浅浅的金，针脚穿过布面的声，与风里的槐叶响、灶间的粥沸声缠在一处，倒比任何乐曲都更让人安心——仿佛这风里藏着的时光，会像这檐下的暖阳，慢慢淌，永远也不会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