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歇后的夜气漫过篱笆,带着田埂上被浇透的青草气,往檐下钻。沈砚刚把晾在廊下的旧书拢进竹箱,指腹蹭过书脊上磨得发亮的竹扣,还沾着雨气的凉,却被阶前漫上来的月光烘得微暖,恍若晨露初晞时的薄阳。
院角的老槐树抖落最后几滴雨,叶尖垂着的水珠被月光照得透亮,坠在半空像谁遗落的银线。
阿芷搬来的竹凳还带着潮意,凳脚压着片蜷曲的槐叶,叶脉在月光里泛着青白,比她绣绷上未完工的兰草更显疏朗。墙根的野菊被雨打得半伏在地,花瓣上的水珠滚到泥土里,洇出深色的圆斑,倒比白日里的黄更添了几分清润。
沈砚往灶间添了把柴,火光从灶门漫出来,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影,像谁挥着半旧的绸帕。
阿芷正用竹筛晾新剥的莲子,指尖沾着莲心的苦气,混着灶上飘来的米香,比药罐里熬着的陈皮更沉。
灶台上的铜壶还温着,壶嘴凝着细密的水珠,滴在青石台上,发出比檐角铁马更轻的响。
月亮爬过竹梢时,院里的积水亮得像铺了层碎银。沈砚蹲在阶前磨剑,青石砚上的水渍被月光照得透明,剑身映着他的影子,随着磨动的弧度晃悠,像水里游着的半大的鱼。
墙根的蟋蟀不知何时醒了,鸣声被夜气滤得清透,一声叠着一声漫进院,比寺里的晚钟更幽。
阿芷搬来竹榻放在廊下,榻面的竹纹里还藏着雨气,铺上新晒的葛布褥子,带着阳光晒透的暖,比冬日里的棉絮更亲。
她从竹篮里取出烤好的栗子,壳上的焦纹在月光里看得分明,剥开时甜香漫出来,混着阶前野菊的淡味,比去年藏的柿饼更厚。沈砚放下剑,接过栗子时,指尖碰着她的,像触到檐下悬着的冰棱,凉丝丝的,却带着暖意。
远处的芦苇荡里,偶有夜鸟扑棱棱飞起,翅尖扫过水面的声,隔着田埂漫过来,比风过竹林更轻。
沈砚望着天边的月,云絮被风推得慢慢移,月轮忽明忽暗,像谁用绢帕擦着蒙尘的铜镜。阿芷数着竹榻边的萤火虫,尾尖的光忽闪忽闪,落在她的袖口上,像绣上去的碎星子。
灶上的米粥沸了,咕嘟咕嘟的声漫出来,混着莲子的清味,在院里打着旋。沈砚起身去揭锅盖,蒸汽腾起时,月光被搅得碎了,在他脸上晃悠,像谁撒了把碎银。
阿芷递过粗瓷碗,碗沿还带着窑烧的涩痕,盛上米粥时,热气裹着米香漫上来,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安稳——仿佛这月光浸过的夜,连时光都走得慢了些。
阶前的积水里,槐树叶打着旋儿漂,被风推得往竹榻这边移,像谁寄来的无字信。
沈砚望着阿芷的侧脸,月光落在她的眉骨上,睫毛投下浅浅的影,像水墨画里淡扫的蛾眉。
远处的蛙鸣又起了,一声接着一声,混着米粥的香,在夜气里漫延,比所有说出口的话都更绵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