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下风

日头偏西时，风忽然紧了。先是卷着晒谷场的碎麦秸打旋，贴在篱笆上簌簌地响，像谁在墙外抖落长衫上的尘。

沈砚刚把晒好的草药收进竹篓，指腹蹭过艾草卷边的叶尖，还带着日头晒过的暖，却被穿堂风扫得一凉，恍若晨露未晞时的清。

西厢房的窗纸被风撞得扑扑响，阿芷正用浆糊粘新裁的窗纱，竹篾上的糨糊被风舔去边角，凝成半透明的壳，像谁把月光揉碎了糊在上面。

案头的铜盆里泡着绿豆，水面被风掠出细碎的纹，映着房梁上悬着的竹篮晃悠，篮底的干枣偶尔撞在一起，发出比檐角铁马更闷的响。

风裹着云往南移，天渐渐暗下来。院角的老槐树影在砖地上拉长，枝桠间漏下的光忽明忽灭，像谁持着烛火在叶隙间走。

沈砚搬出廊下的竹凳，凳面被晒得发烫，坐下时裤管贴在腿上，倒比井水湃过的葛布更亲。墙根的野菊被风推得歪歪斜斜，花瓣卷着细沙，黄得发沉，比阿芷绣在帕角的菊更显野趣。

起先是几点雨打在青石板上，砸出浅褐色的圆斑，像谁不小心泼翻了砚台里的墨。阿芷慌忙去收廊下的干菜，竹匾里的豆角干被风掀得翻飞，带着阳光晒透的焦香，混着泥土的腥气漫开来，比灶间蒸的麦饼更醇。

雨点子越来越密，织成灰蒙蒙的网，把对面的芦苇荡罩得只剩个淡影，芦苇叶相撞的沙沙声，隔着雨幕听来，比寺里的木鱼更幽。

沈砚在檐下补剑鞘。桐木的碎片被雨水浸得发涨，用胶粘合时，指缝间漏下的雨珠滴在鞘面，晕开浅黄的痕，像谁用茶水写过的字。雨打在瓦上的声越来越沉，汇成哗哗的流，顺着檐角的水槽往下淌，在阶前积成小小的溪，卷着零落的槐花瓣，比春日的山涧更急。

暮色浓得化不开时，雨忽然停了。天边裂开道金缝，把云染成烧红的锦，贴在靛青的天上，比李伯画里的丹砂更艳。

阿芷端来烤热的红薯，陶碗边凝着水汽，剥开焦皮时，甜香混着雨后的湿意漫出来，比去年藏的蜜饯更厚。廊下的柱础上，雨水积成的小洼里，落着片完整的槐叶，叶脉在暮色里看得分明，像谁用银线绣的网。

晚风带着潮气掠过篱笆，稻田里的蛙鸣被洗得清亮，一声叠着一声漫进来，混着灶间飘出的绿豆香。

沈砚把补好的剑鞘挂回墙上，木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润，比案头的镇纸更温。阿芷蹲在阶前看蚂蚁，雨水冲开的泥道里，几只蚁虫正拖着片湿答答的花瓣往巢里挪，触须碰着触须，像在说什么悄悄话。

月亮爬过竹梢时，院里的积水泛着银亮的光。沈砚翻出晾晒的旧书，纸页被雨气润得软了些，指尖划过“暮春者，春服既成”的字句，墨迹里像还藏着方才的雨声。

阿芷在灶间烧水洗漱，铜壶里的水沸得冒泡，蒸汽裹着草木灰的味漫出来，混着院外稻田的清腥，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安稳——仿佛这风雨洗过的夜，连时光都走得轻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