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是后半夜来的。先是窗纸被风拍得簌簌响,像谁在外面轻叩,李伯放在案头的竹镇纸忽然滑了半寸,压着的宣纸边缘掀起个角,被穿堂风灌得鼓成小灯笼,又倏地瘪下去,比林夏晾的薄荷叶更蔫,像纸在案上喘了口气,好让积了整日的闷都散出去。
雨点子起初是疏的,打在院角的芭蕉叶上,啪嗒、啪嗒,像指尖轻弹青瓷碗。
陈屿被这声响闹醒,披衣起身时,见廊下的木牌被雨打得发亮,“安”字的刻痕里积了水,顺着木纹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洇出细流,比苏棠染布时漏的靛蓝水更淡,像字在地上写了行诗,好让路过的蚯蚓能读着走。
他往灶间添柴,火钳碰着灶门的铁环,当啷一声惊飞了灶膛里的夜蛾。那虫儿撞在湿冷的窗玻璃上,翅上的磷粉蹭出道银痕,比林夏画的月晕更浅,像蛾在窗上留了个印,好让晨光知道夜里有人来过。
柴堆最底层的枯枝吸了潮气,燃起来时噼啪乱响,火星子从灶口蹦出来,落在青砖上蜷成小红点,比檐角灯笼的光更弱,像火在砖上眨了眨眼,好让灶膛里的暖能多留会儿。
苏棠被雨声搅得醒了,摸黑去收陶瓮上的草席。檐下的灯笼被风刮得斜,光晕在湿地上晃,照见墙根的蜗牛正背着壳爬,黏液在砖上拖出银线,比她纺的棉纱更亮,像虫在墙上绣了条路,好让迷路的露水能跟着走。
陶瓮里的靛蓝草泛着潮味,混着雨气漫出来,比梅雨季的青苔更浓,像草在瓮里酿了坛酒,好让来年的布能染得更深。
天快亮时雨势渐缓,林夏推开窗,见院中的竹篱笆倒了半扇,竹条上的牵牛花被打得垂了头,花瓣卷成小喇叭,还沾着雨珠,比她调的胭脂更艳,像花在篱上留了句话,好让早起的蜂儿能听着。
她弯腰捡落在窗台上的梧桐叶,叶面上的叶脉被雨水洗得透亮,比李伯画的兰草茎更清,像叶在窗上拓了张图,好让风知道树的心事。
李伯的砚台里结了层薄冰。他呵着白气研墨,墨锭在冰上磨出细碎的响,比檐滴敲陶罐的声更轻,墨汁融着冰碴往下渗,在宣纸上晕出的痕比陈年的老墨更淡,像冰在纸上化了滴泪,好让留白处都有了温度。
案头的残烛烧到了底,烛芯爆出个火星,映着他鬓角的白霜,比檐外的积雪更亮,像霜在发间落了场雪,好让岁月能走得慢些。
晨雾漫进院子时,陈屿正修补篱笆。竹条上的毛刺扎破了手指,血珠滴在湿泥里,洇出点暗红,比苏棠染坏的布角更深,像手在泥里点了个记,好让新插的竹条能扎得更牢。
篱笆下的蒲公英被雨打落了绒球,种子粘在湿草上,比林夏攒的棉絮更软,像伞在草上歇了脚,好让风来的时候能飞得更远。
苏棠把晾在屋里的蓝布往外挪,布面上的水痕顺着褶皱往下淌,在门槛上聚成小水洼,映着天上的云影,比李伯画的湖光更碎,像布在地上铺了面镜,好让过路的云能照见自己的模样。
檐角的风铃还在滴水,铜铃上的雨珠坠成串,被风一吹叮叮当当,比灶间的铜勺碰铁锅更脆,像铃在檐下数着时辰,好让日子能过得分明。
日头爬到竹梢时,雾渐渐散了。林夏蹲在菜畦边看新冒的嫩芽,露水从菜叶上滚下来,落在她的布鞋上,洇出点浅痕,比她画的淡墨更轻,像露在鞋上留了个印,好让泥土知道有人来过。
菜畦边的蚯蚓钻回了土里,留下的孔洞冒着小气泡,比陈屿刻木牌的凿眼更圆,像土在地上喘了口气,好让新播的种子能醒得早些。
灶间飘出米香时,李伯正把新画的扇面挂起来。宣纸上的远山被晨雾润得发灰,近景的竹枝沾着雨意,比院角的真竹更显精神,像画在纸上活了过来,好让屋里的人能摸着春的边。
廊下的木牌被太阳晒得半干,“安”字的刻痕里还凝着水汽,在光里闪闪烁烁,比林夏腕上的银镯更亮,像字在牌上眨着眼,好让每个进门的人都能瞧得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