阶前影

日头偏西时，云忽然重了。先是檐角的风铃哑了声，铜铃上沾的雨痕还没干透，被风磨得发亮，比李伯砚台里的墨光更沉，像铃在檐下敛了气，好让随后的云能悄悄落。

陈屿刚把刷完桐油的木牌竖在廊柱旁，忽觉颈后凉，抬头见是片云影压过来，把日头蒙得只剩圈淡金，投在青石板上的光比苏棠染坏的蓝布更浅，像云在地上盖了层纱，好让晒了整日的石能歇口气。

苏棠在灶间翻找竹筢，想把院角的碎柴归拢些。

砖缝里的青苔被日头晒得卷了边，她的布鞋碾过，竟带出点湿绿的沫，混着灶膛里飘出的松烟味，漫出的气比梅雨季的霉味更清，像苔在砖上吐了口息，好让干硬的土都软下来。

竹筢碰着柴堆时，惊飞了三只雀儿，翅尖扫过晾衣绳，把苏棠新挂的蓝布撞得晃，布面上的橙黄斑点跟着抖，比她前日调的渐变色更活，像布在绳上跳了步，好让紧绷的线都松快些。

林夏蹲在画案前捡碎墨，砚台里的残墨被风吹得结了层壳，她用指甲刮下点，混着指尖的薄荷汁搓成小团，落在宣纸上洇出的痕比李伯画的苔点更润，像墨在纸上生了根，好让空白处都有了依靠。

忽然听见院门外的竹篱笆响，是邻村的孩童挎着竹篮经过，篮里的野枣红得发亮，枣香顺着风溜进来，比灶间新蒸的米糕更甜，像果在风里撒了把糖，好让院里的味都多些甜。

李伯正往画轴上抹浆糊，浆汁里掺了点松子油，刷在宣纸上的声比檐滴更轻，混着从窗缝钻进来的枣香，漫出的气比陈年的墨香更柔，像糊在纸上铺了层棉，好让画里的雀儿都能睡得暖。

他忽然停了手，见窗台上的蛛网被风扯得斜，蛛丝上的雨珠早干了，只剩点灰絮粘在上面，被穿堂风推得晃，比苏棠染布时搅出的丝更细，像网在窗上织了个帘，好让飞虫都能看清屋里的亮。

陈屿去柴房取桐油时，脚踢到个陶罐，罐里的碎米撒了满地，引来得胜归来的蚂蚁队列又折回来，黑亮的队伍在米粒间绕，比他刻木牌时的刀痕更乱，像虫在地上画了张图，好让迷路的同伴能找着路。

柴房梁上的燕子窝空了半截，残留的草屑沾着羽毛，被从破洞漏进的风吹得飘，比林夏篮里的薄荷叶更轻，像窝在梁上留了封信，好让归燕能认得家。

暮色漫过墙头时，苏棠把最后块靛蓝草收进陶瓮，瓮沿的草屑被她呵出的气吹得跳，落在脚边的青苔上，洇出点深绿的晕，比她染的最深的蓝更暗，像草在苔上盖了个章，好让来年的根能记着处。

她转身时碰倒了竹凳，凳脚在青砖上磕出个浅坑，坑里积的雨珠晃了晃，映着檐角亮起的灯笼光，比灶间的油灯更碎，像珠在砖上藏了片星，好让暗角的虫都能数着玩。

林夏把晒好的薄荷收进布囊，指尖沾的叶汁蹭在囊口的绳结上，绿得发翠，比苏棠新染的布更鲜，像叶在绳上点了个记，好让下次取时能摸着痕。

布囊刚挂上墙，就见陈屿举着木牌进来，牌上的“安”字被暮色浸得沉，刻痕里的桐油还在渗，在石板上积的小水洼里晕开，比砚台里的墨更淡，像字在水里开了朵花，好让路过的风都能带着走。

灶膛的火渐渐弱了，余烬里的火星偶尔爆下，映着墙上挂的蓝布晃，布上的小窟窿被风吹得忽明忽暗，像谁在布上眨着眼，好让屋里的暖都能漏点出去。

李伯卷画轴的声响里，混着远处传来的犬吠，还有檐角重新响起来的风铃声，铜铃撞出的音比灶间的碗筷碰击更脆，像铃在檐下哼着调，好让渐深的夜都有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