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时,檐角的水还在滴,每颗珠都坠着残云的影,砸在阶前的青石板上,溅起的水星比前日玉兰花瓣更碎。
陈屿蹲在廊下拾木牌,指腹擦过刻痕里的湿泥,竟带出点土腥气,混着木牌的桐油味漫开,比晨露浸过的草更浊,像泥在牌上留了句低语,好让风都能捎给根。
廊柱的灯笼被风推得晃,火光在青砖上投下摇摇晃晃的圆,比苏棠染布时晾的蓝更暖。
他摸出怀里的刻刀,刚想把“安”字的竖画再修得深些,却见柱脚爬着串蚂蚁,黑亮的队列扛着片雨打落的玉兰瓣,比他刻刀划出的木屑更急,像虫在地上铺了条路,好让落单的花有处去。
灶间的竹筛空了,苏棠正将晒透的靛蓝草收进陶瓮,指尖沾着的草屑落在瓮沿,混着前日林夏留下的松子油香,漫出的味比新酿的米酒更醇。
忽然听见院角的柴堆响,转身见是只雀儿,翅膀还湿着,正用尖喙啄柴缝里的碎米——许是前几日林夏撒的,米粒沾着草屑,在雀儿的尾羽上蹭出点黄,比她染的最浅的蓝更俏,像米在羽上点了个痣,好让单调的灰都有了光。
她搬来竹凳垫脚,想把陶瓮搁得更高些,凳脚压过墙角的青苔,竟掀出块松动的砖。
砖下藏着团蛛网,蛛丝上沾着的雨珠还没干,映着从窗缝漏进的光,比她调染液时搅出的虹更细,像网在砖下挂了串星,好让暗角的虫都能看见亮。
林夏挎着竹篮从后门进来,篮里的薄荷刚采的,叶尖还凝着露,沾在篮沿的竹篾上,洇出串浅绿的痕,比她前日滴在石阶上的松子油更淡。
“李伯说砚台该换墨了。”她说着往画案那边走,裙角扫过廊下的竹椅,带起的风把陈屿搁在椅上的桐油布吹开角,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蓝布——正是苏棠前日晾的,边角被虫蛀了个小窟窿,像谁在布上戳了个眼,好让风都能钻进去看看暖。
画案上的宣纸还摊着,李伯刚在梅枝旁补了只栖雀,墨色未干,被穿堂风卷来的薄荷香熏得微微颤。
砚台里的墨兑了新研的,泛着层乌亮的光,映着檐外渐亮的天,比他昨日见的月亮更沉,像砚在案上盛了片夜,好让没画完的枝都能接着长。
他蘸墨时,指腹碰翻了砚边的水盂,清水漫过案头,顺着木纹淌到陈屿的木牌旁,“安”字被洇得软了些,笔画间浮出层细雾,比灶间腾起的烟更轻,像字在水里舒了口气,好让紧绷的刻痕都松快些。
日头爬到檐角时,苏棠把染好的新布挂在晾衣绳上,蓝得发透,被风掀得猎猎响,边角扫过廊下的灯笼,布面蹭上点橙黄,比她试过的所有撞色都活,像布在灯上偷了点暖,好让冷的蓝都有了温。
陈屿往木牌上刷最后遍桐油,油汁顺着刻痕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聚成个小洼,映着晾衣绳上的蓝布,竟混出点靛青,比苏棠缸里的染液更静,像油在石上留了片天,好让路过的云都能歇脚。
林夏蹲在灶膛边翻松针,余烬里忽然爆出个火星,落在她刚摘的薄荷上,燃出缕青烟,裹着草木气飘出窗,撞上晾着的蓝布,在布面熏出点灰斑,比李伯画的苔点更散,像烟在布上踩了串脚印,好让来的风都能跟着寻。
暮色漫进院时,李伯收起画,发现宣纸边角沾着根蓝线头,正是苏棠布上的,和墨梅的枝桠缠在处,像花在布上牵了个伴,好让孤单的墨都有处去。
檐角的灯笼亮了,光透过纸罩漫出去,在湿漉漉的地上铺了片暖,比灶膛的余火更柔,像灯在院里撒了把糖,好让夜里的虫都能尝点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