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屿将晾干的春字幅往门楣上贴,浆糊刚抹匀,阶前忽然滚来颗石子。石子沾着湿泥,在红纸上蹭出道褐痕,倒比他预留的落款处更巧,像春在字边留了个印。
他俯身去拾,指尖触到的泥土竟带了点温,混着草根的腥气,比冬日冻硬的土多了层软,像地底下的根在土里伸了个懒腰,催着字幅快些粘牢,好让过路人都看见。
苏棠翻晒收存的腊梅干,竹匾忽然晃了晃。抬头见廊下的石阶缝里冒出丛青苔,绿得发嫩,沾着的水珠滚在阶面上,洇出的痕比她染的水纹更匀,像春在石上织了片网,好兜住落下的花瓣。
正捡着梅干,指腹忽然被刺扎了下,渗的血珠滴在梅干上,红得比染布的朱砂更亮,倒像花在干上点了个痣,记着冬去时的疼。
林夏往茶盏里投新采的雀舌,壶嘴忽然淌下滴热水。
水落在茶荷上,烫得茶叶蜷了蜷,舒展时竟比她掐的更柔,像叶在水里伸了个腰。她凑近闻时,窗台上的石榴枝晃了晃,新抽的芽尖扫过茶盏沿,带起的香混着茶香漫开来,比冬日的炭火香多了层清,像春在茶里撒了把鲜,好让喝的人都醒过来。
李伯给画轴装裱绫边,裁刀忽然顿了下。低头见案头的竹席缝里卡着只蜗牛,壳上还沾着晨露,爬过的银线在席上绕出弯,比他画的游丝更活,像春在席上牵了根线,好让画轴顺着走。
他抬手时,蜗牛忽然停在绫边的青纹上,壳的褐竟与青纹融成一片,倒比他选的配色更巧,像虫儿替他挑了个搭,好让春在画里住得舒坦。
陈屿扫阶时,竹扫帚忽然带起片蒲公英。绒球落在刚贴的春字幅上,白得比宣纸更轻,风一吹,伞盖散成星星点点,在红纸上飘出细痕,像春在字上撒了把碎雪,偏带着点暖。
他直腰时,见墙根的迎春已绽了半朵,黄得晃眼,花芯沾着的花粉被风吹起,落在扫帚上,竟比他研的金粉更细,像花在扫帚上留了把碎金,好让扫地时都带着光。
苏棠整理染好的新布,竹竿忽然吱呀响。抬头见晾着的绿布被风掀起,扫过墙头等了整冬的爬山虎,藤尖竟往上窜了寸,卷须勾住布角的流苏,像孩子扯着衣角不肯放。
她伸手去解,指腹触到的藤条竟带着点韧,比冬日枯硬的枝多了层软,倒像藤在布上写了个“留”,好让新绿都缠在一块儿。
林夏数着檐下的燕巢,忽然听见砖缝里有虫鸣。细听时,声儿比蜂子的嗡鸣更轻,像藏在土里的春在哼小曲。
她蹲身去看,砖缝里的冰早已化尽,露出的泥里嵌着粒草籽,壳上裂了道缝,像芽尖要顶破壳出来打个招呼。正瞧着,头顶落下片柳丝,扫过她发间,绿得比去年的翡翠簪更润,像春在她头上别了支钗,催着她往园子里走。
李伯收起画案上的镇纸,砚台里的余墨忽然漾了漾。抬头见窗外的溪水已彻底化了,粼粼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,在墨上晃出碎银似的点,比他画的鱼鳞片更亮。
远处传来孩童的笑,追着纸鸢跑过石桥,风筝线扯得笔直,像从天上垂下来的绳,要把春往人间拽。他忽然想往画里添只纸鸢,笔尖刚蘸了藤黄,檐下的燕子便衔着泥掠过,翅尖扫过窗棂,倒像替他说了句:“不用画,天上多的是。”
暮色沉时,阶前的青苔已铺了半面。陈屿收扫帚时,见竹枝上缠着圈紫藤花穗,紫得发稠,沾着的暮色在花瓣上晕开,竟比他调的胭脂紫更沉,像春在枝上系了个结,好把日子都拴在一块儿。
远处的蛙声又起了,混着檐下的燕语,比傍晚更闹,像在喊着所有人——门开着,春进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