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屿正往檐下挂新裁的宣纸,忽闻阶前传来细碎响动。低头看时,见昨夜结在石缝里的冰正往下褪,露出的土块间拱着点嫩黄——原是迎春的芽尖顶破了冻土,裹着点残冰往上冒,像憋了半冬的劲,非要在檐下占个先。
他伸手去扶,指尖触到的冰碴比晨露更凉,芽尖却硬得扎手,倒比倔强的孩童更让人爱,偏要在冬的尾巴上抢个春的彩头。
苏棠晾晒的靛蓝染布被风掀起一角,扫过廊边的腊梅。花瓣沾着布面的潮气落下来,正落在她刚收的白瓷盘里。
盘沿结的薄冰被花瓣压出细痕,融出的水混着花瓣的黄,在盘底洇出浅淡的纹,倒比她画的更自然,像花在冰上写了半行诗。风再吹时,染布撞在竹竿上,发出噗噗的响,比前日的冰棱声软了些,像布在催着梅快些落,好让新蕊接上。
林夏将晒好的茉莉装进瓷罐,忽然听见窗棂咯吱响。抬头见窗台上的冰正往下缩,露出的木缝里卡着半片枯叶,叶边还凝着点霜,倒像冬临走时忘了带走的信。
她呵气去融,霜化在叶上,顺着纹路淌成细流,在窗台上画出弯弯曲曲的道,竟比她描的眉黛更柔,像春在窗上描了道眉,催着人开窗看看。
李伯往画的溪水里点石青,案头的砚台忽然淌下滴墨。墨珠落在未干的水纹上,晕开的黑竟比往日活泛,像水里游过尾小鱼,搅得满纸都动了起来。
他抬眼时,见窗纸透进的光比昨日暖了些,照在画的芦苇上,竟像有风从纸里钻出来,拂得案头的笔洗都晃了晃,倒比前日的穿堂风多了层软,像春在纸上推着画儿活过来。
陈屿研墨时,砚台里的冰彻底化了。融出的水混着墨,在砚心转着圈,忽有只蜂子撞在窗纱上,嗡嗡的声倒比砚台的磨声更急,像在催着墨快些浓。
他抬笔时,蜂子又撞了下,纱纸晃出细颤,墨滴落在纸上,晕出的圆竟比他想的更匀,像蜂子替他点了个圈,好让春在里面落脚。
苏棠往染缸里撒明矾,缸沿忽然滚下块冰。冰落在缸里,溅起的红水沾在她袖口,晕出的斑倒比她绣的更艳,像春在布上盖了个章。
她俯身去捞,手指触到的水已不似往日刺骨,倒带了点温,像冬在水里藏了半分软,悄悄给春递了个话。檐外的柳丝被风拂着,扫过缸沿,绿得晃眼,倒比去年的新柳更翠,像憋着劲要把水都染绿。
林夏给新做的香包系绳,廊下的石榴忽然掉了个干果。果子砸在青石板上,裂出的缝里滚出几粒籽,沾着的冰碴落在地上,融出的水竟带着点涩,像果实在冰里藏了半冬的味。
她拾起来往兜里揣,籽儿硌着掌心,倒比玉珠更实在,像春把收成提前藏在了兜里。
李伯将画好的柳岸图挂在廊下,众人凑近看时,林夏忽然指着水面笑:“你看这冰融的影。”
原是他调颜料时带进去的冰粒,落在纸上化成浅白,衬得旁边的柳丝愈发绿,像冬在水里留了道影子,偏被柳色盖了去。
正说着,檐外的燕子忽然掠过,翅膀扫过新抽的柳条,带起的风拂在画上,竟像画里的水都动了,倒比前日的檐铃更欢,像春在檐下敲着鼓来了。
暮色漫上来时,檐下的冰已无踪影。陈屿收画时,见宣纸边角沾着片桃花瓣,被风一吹,竟贴在了“春”字的最后一笔上,像花非要替春签个名。
远处的蛙声忽然起了,咕呱咕呱的,倒比去年的更急,像在催着所有人——冬走了,该给春腾地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