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屿晨起扫阶时,发现青石板的凹处结着层薄冰。冰里嵌着的昨夜落梅,被晨光映得半透明,像春把冬的影子冻成了琥珀。
他提来铜壶往冰上浇温水,水流过处,梅瓣顺着冰裂浮上来,在石板上晕出浅粉的痕,倒比刻意画的更像花在赶路。
苏棠晾在竹竿上的茜草染布,被晨霜打得起了皱。
霜粒裹着布纹里的残红,落在阶前的青苔上,融出的水竟带了点胭脂色。她蹲下去看,青苔缝里的冰碴正往下缩,露出的新绿沾着红水,像春草偷喝了胭脂,醉得脸都红了。竹帘上的冰棱还在滴,水珠打在染布上,咚的一声,倒比檐铃多了层软,像布在催着颜色长。
林夏翻出前几日晒的合欢花,发现竹匾边缘结着冰。冰纹里嵌着的粉白花瓣,被她呵出的气融开一角,露出来的花心竟还带着点绒,像花在冰里藏了半宿的暖。
她把花往香包里装,冰碴混着花瓣落在素布上,留下的斑痕倒比绣的更灵动,像春把碎梦撒在了布上。
李伯往石绿里掺花青时,案头的文竹忽然掉了片叶。叶片带着冰碴落进颜料碟,搅开的绿竟比往日深了些,像把山坳里的青苔都揉了进去。
他往画的石壁上涂,笔尖的冰粒落在纸头,凝出的白点倒比用粉点的更像冰,衬得旁边的新竹愈发绿,像冬在给春让位置。
陈屿把研好的墨往宣纸上铺,忽然发现砚台边缘的冰化了。融出的水顺着砚台往下淌,在案几上画出细水纹,正绕着昨夜落下的半片杏花瓣。
他伸手去拾,花瓣上的冰碴沾在指尖,凉丝丝的,倒比玉簪更提神,像春在提醒人别贪睡。
苏棠往染缸里加苏木时,缸底的冰忽然裂了道缝。缝里冒出来的红水裹着冰碴往上涌,和刚加的苏木混在一起,竟成了深赭色。她用竹棍去搅,冰碴在水里转着圈,像冬在水里打着旋儿不肯走,却被红水慢慢裹住,化成了春的颜色。
檐角的太阳越爬越高,照在缸里的水上,晃得人眼晕,倒比铜镜里的光更暖,像天在催着冰快让路。
林夏调完脂粉往回走,廊下的紫藤忽然抖落些雪。雪粒裹着刚鼓的花苞落在她发间,凉得她缩了缩脖子,却闻到点甜香——原是花苞被雪一冻,倒把藏着的春味逼了出来。
她抬手去拂,发梢沾着的雪化成水,顺着脸颊往下淌,凉丝丝的,倒比玉露更清,像春在她脸上亲了口。
李伯把画好的山水分给众人看,陈屿忽然指着山脚的石绿笑:“你看这冰融的痕。”原是他研墨时带进去的冰碴,落在纸上化了,把石绿晕开片浅青,像山脚下的残雪刚融了半寸,露出底下的草色。
众人围着看时,檐外的冰棱正好掉了一截,啪地落在阶前,倒像春在拍着手叫好。
暮色来时,阶前的冰差不多都化了。石板上的水痕映着晚霞,把梅瓣的粉、染布的红、青苔的绿都混在了一起,像春把颜料盘打翻了,泼出满世界的热闹。
陈屿收起砚台时,发现底下压着片樱花瓣,被墨染了半面,倒比诗里写的更有滋味——原是冰化了,春就藏不住了,连墨里都要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