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夏将苏棠送的矿物紫研进松节油时,陈屿正用细砂纸打磨李伯给的老窗框。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展厅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倒让木框上的常春藤枯藤显得没那么僵了。
砂纸蹭过木面的沙沙声里,混着窗外竹篱笆被风吹动的轻响,像谁在用指尖轻轻摩挲时光的纹路。
“这颜料里掺了云母。”林夏举着砚台对着光看,紫灰的粉末里浮着细碎的银亮,“调进蓝花楹里,大概会像星子掉进雾里。”她说话时,陈屿刚磨掉木框边缘一块翘起的漆,露出底下暗红的木色,倒像谁在上面抹过层陈年的胭脂。那抹红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让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夜,陈屿为她修画笔时,炭火映在他指尖的颜色。
苏棠在整理上午拓的花影稿,忽然发现其中一张的边角洇着圈浅黄,是刚才打翻的茶水渍。她正要扔进废纸篓,林夏却伸手拦住:“这水渍的形状像月牙,叠在星云里正好当光晕。”说着取过支狼毫,蘸了点赭石色沿水渍勾边。墨色落纸时,晕开的边缘竟泛着淡淡的金,像月光漫过了薄雾,引得苏棠凑过来细看:“原来茶水渍干透了会发金?倒比刻意调的颜料更自然。”
李伯抱着卷旧画轴从储藏室出来,看见桌上的颜料盒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他放下画轴,从口袋里摸出副老花镜戴上,手指轻轻点着油纸角落:“这铺子名号我认得,当年在琉璃厂开过三十年,我父亲年轻时给宫里供过他们家的石绿。”
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,“这是‘凝香阁’的记号,据说他们调颜料时会加桂花露,干了之后遇潮会泛香。”
陈屿闻言去取了瓶清水,用指尖蘸了点轻弹在矿物紫颜料上。
片刻后,果然有淡淡的甜香漫开来,混着展厅里新煮的陈皮茶香,像把去年深秋的桂香从时光里捞了出来。林夏的心轻轻颤了颤,忽然想起自己的旧画箱里,还压着半张民国的花笺。那是她前年在苏州老宅找到的,边角已经泛黄,上面印着的缠枝莲纹间,正藏着和这颜料盒一样的“凝香阁”小印。
窗外的风忽然紧了些,竹篱笆上的麻雀被吹得东倒西歪,扑棱棱的翅膀声惊飞了停在桂树枝头的几只蜜蜂。
苏棠起身去关窗时,指尖刚碰到木框,忽然“呀”了一声:“窗台上的蓝花楹开了新花!”
众人转头看去,果然见那盆一直半开的蓝花楹,不知何时舒展了最顶端的花苞。淡紫的花瓣上还沾着点晨露,被午后的阳光照得透亮,像谁在上面撒了把碎钻。
陈屿走过去,伸手轻轻拂去叶片上的灰尘,指尖掠过花瓣时,露珠顺着纹路滚落,滴在窗台上的青瓷盆里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“刚才打磨木框时掉了些木屑,”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锦袋,递到林夏面前,“混了点后院的桂花干,你塞在画箱里,颜料大概会沾点暖香。”锦袋是素色的棉麻布,上面用银线绣着半朵桂花,针脚细密,倒像是女子的手艺。
林夏接过时,指尖触到袋里细碎的颗粒,混着干燥的花香漫上来。
她低头时,正把新调的颜料涂在花影拓片上,紫蓝的光晕漫过如意纹的轮廓,与陈屿添的金线缠在一起,倒像把整个春天的光都收进了纸里。
苏棠已经开始收拾画具,李伯则在给旧画轴换轴头,展厅里一时只剩下砂纸磨木框的轻响。林夏的指尖蹭过画纸边缘时,忽然触到点粗糙的纹路——是刚才陈屿添的那几笔金,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极淡的光,像谁在星云的褶皱里,藏了串没说出口的星子。
她抬头时,正撞见陈屿望向她的目光,像这午后的阳光,暖得恰到好处。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,桂树的影子静静伏在窗台上,与画纸上的花影重叠,让时光在这一刻,显得格外绵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