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影叠窗

苏棠的蓝花楹颜料在宣纸上晕开第三层淡蓝时，展厅的老式挂钟忽然“当”地敲了一声。林夏抬头时，正看见晨光从雕花木窗的菱格间漏下来，在苏棠的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花影——是窗外那棵老桂树的枝桠，被风一吹，影子就在纸页上轻轻摇晃，像谁在上面绣了串流动的金线。

“这影子倒像幅天然的画框。”苏棠指着笔记本里的蓝花楹试色，“要是把桂树影子拓下来，和星云叠在一起，会不会像月光穿过花树落在银河里？”她说话时，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纸页间夹着的蓝花楹，干枯的花瓣簌簌掉了两瓣，落在林夏的画案上。

陈屿正帮李伯调整投影仪的角度，闻言回头看了眼窗棂：“老式木窗的花纹是如意纹，和你画的星云边缘倒是能合上。”他伸手比了个弧度，“光影投在纸上时，花影的弧度会随太阳升高慢慢变陡，像给星空加了层流动的边框。”

林夏捡起画案上的蓝花楹花瓣，忽然想起去年深秋，她在这展厅里临摹古画，也是这样的晨光，陈屿当时从后院折了枝桂，说要给她的墨里添点花香。那天的桂香混着墨香，和此刻的米香、松节油味缠在一起，倒让时光显得格外软。

“苏小姐要是不介意，”李伯忽然从储藏室抱出个旧木框，“这是前几年修窗时换下的老窗框，上面的雕花还留着，你们拿去当拓板正好。”木框边缘缠着圈干枯的常春藤，是去年冬天他随手缠上去的，如今藤叶虽枯，却把雕花的纹路衬得愈发清晰。

苏棠眼睛亮起来，忙拿出笔记本垫在木框下，用铅笔轻轻描摹。陈屿去取了张半干的宣纸铺在旁边，晨光透过老窗框的雕花，在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，像谁用银线绣了片镂空的云。林夏蘸了点新调的蓝花楹颜料，顺着光影的边缘慢慢晕染，墨色在纸上洇开时，竟真的像星云漫过了雕花的轮廓。

“对了，”苏棠忽然停了笔，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皮盒，“上次听陈先生说林小姐喜欢收集老颜料，我上周在旧货市场淘到这个，里面是民国的矿物紫，据说调在松节油里会发暗蓝的光。”她打开盒子，里面的颜料块裹着层油纸，纸上印着行模糊的小字，像是当年制颜料的铺子名号。

林夏刚要接过，窗外忽然飞来只麻雀，“咚”地撞在玻璃上，又慌慌张张飞开。几人抬头时，正看见后院的竹篱笆上，不知何时落了只画眉，正歪着头啄食李伯昨天撒的小米。晨光落在它的羽毛上，赭石色的翅尖泛着金红，像苏棠笔记本里试色的某块颜料。

“这颜色倒像……”林夏话没说完，就见陈屿拿起支干净的毛笔，蘸了点清水在宣纸上画了道弧线，“像你去年画的那幅《暮雀图》里的尾羽色。”他画的弧线恰好落在花影的留白处，像给星空添了只振翅的鸟。

苏棠忽然“呀”了一声，指着自己的笔记本：“你们看！”她把笔记本竖起来，晨光透过纸页，蓝花楹的试色和刚才拓的花影重叠在一起，竟拼出了片带着花纹的星云，像谁把整个春天的花影都揉进了银河里。

李伯端来刚沏的新茶，看见纸上的画，忽然笑了：“我这老窗框倒成了宝贝。”他往苏棠的茶杯里放了颗话梅，“当年这窗框换下来时，我老伴还说可惜，如今看来，是等着重见天日呢。”

林夏端起茶杯，话梅的酸甜混着茶香漫开来时，忽然发现陈屿正盯着她的画案。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晨光里，她刚才晕染的星云边缘，不知何时被他添了几笔极淡的金，像桂树的影子落在银河里，又像他昨夜写在纸上的诗句，悄悄长出了温柔的芒。

挂钟又敲了一声，窗外的画眉振翅飞走了，留下片飘落的羽毛，悠悠打着旋，落在窗台上的蓝花楹盆栽里。林夏低头蘸了蘸矿物紫，笔尖落在纸上时，忽然觉得这方小小的展厅里，花影与星光正慢慢叠在一起，像段走得很慢、却格外暖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