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厅后墙的排水管漏了三天，墙角积起片浅洼，竟长出层绿苔。林夏用纸巾去擦时，发现苔丝正顺着砖缝的裂纹往上爬，像谁用毛笔蘸了淡墨，在石灰墙上洇出片朦胧的影子——那面墙原是挂着幅《春江图》的，上个月受潮卷了边，送去修复室时，王奶奶说要让画里的水“活”起来，就用紫草汁调了新胶，把画心重新托裱在透光的宣纸上。

陈屿扛着红外扫描仪进来时，鞋底沾着的青苔在地板上印出串浅绿的脚印。“修复室的湿度超标了，”他把仪器对准那幅摊开的《春江图》，屏幕上的热成像图里，江水的波纹处泛着淡淡的红——是王奶奶新补的石绿颜料还没干透，“但霉菌检测仪没响，反倒是这青苔的孢子浓度在涨。”说话间，修复室的门被推开，张师傅的徒弟抱着卷新裁的亚麻布经过，布角扫过墙角的水洼，带起的水珠溅在扫描仪上，像给那些跳动的绿点缀了些银亮的星子。

李伯的3D投影台试机时出了点岔子。原本该在梅枝上停驻的虚拟小鸟，不知怎的总往墙角飞，投影光扫过那片青苔时，竟在墙上投出团模糊的绿影，倒像是画里的江水漫出了宣纸，在砖缝里生了根。“是扫描仪的红外光搅乱了投影频率，”陈屿调试参数时，安安举着3D笔追那只虚拟鸟，笔尖的塑料丝落在苔痕上，慢慢凝成个小小的鸟食罐，“但安安说，小鸟是想喝水呢。”

王奶奶在颜料房熬第二锅紫草汁时，发现去年剩下的半罐松烟墨发了霉。墨块表面长着层灰白的菌丝，像给墨色蒙了层纱。“正好，”她反倒笑了，用竹刀刮下些菌丝拌进颜料，“老墨的霉气，比新墨多三分沉郁，调进江水的阴影里，才够得着‘春江暮’的意思。”年轻学徒举着显微镜看菌丝的形状，王奶奶却直接用手指蘸了墨，往宣纸上抹——指腹的纹路在纸上拓出片斑驳的墨晕，像江面上碎掉的月光。

午后的雨停了，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，照得墙角的青苔泛出亮闪闪的光。陈屿把《春江图》挂回修复后的展柜，启动了联动投影——当自然光的强度达到某个数值时，画里的江水会随光线流动，而墙角的青苔投影会顺着地板漫过来，在画框边缘织出圈毛茸茸的绿边。“是AI算的光影角度，”他指着屏幕上的参数，“但苔痕爬的方向，比数据多了点不讲理的野气。”

张师傅新烧的陶碗摆进了展厅，碗沿故意捏出些不规则的缺口，像被江水泡软的木片。林夏拿起只凑近看，碗底的指印里还卡着点红砂，是上次漏在地上的陶土渣——不知是谁踩了一脚，把砂粒嵌进了未干的陶泥里，烧出来倒像颗埋在土里的星子。“机器做的圆口太板正，”张师傅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碗沿，“江水冲过的石头，哪有规规矩矩的形状？”

傍晚锁门时，林夏听见修复室传来细碎的声响。推开门，见安安正用小刷子给那片青苔刷清水，李伯坐在旁边，手里拿着刻刀，在块废木头上慢慢凿着——他想刻只衔着水珠的蜗牛，给青苔当“邻居”。陈屿的投影还亮着，把老人的侧影投在墙上，与《春江图》里的远山重叠，倒像是画里的隐士走了出来，在阶前看苔痕漫过石缝。

夜风从排水管的破口钻进来，吹得投影幕布轻轻晃。林夏关窗时，看见窗台上的陶哨沾了些雨珠，是下午安安忘在这儿的。她拿起哨子吹了声，调子比上次沉了些，像是带着水汽的回音。远处的工坊里，最后一盏灯灭了，只有修复室的应急灯还亮着，照着那片青苔在砖墙上继续爬，像无数细密的针脚，正把新旧的时光，缝进墙皮的纹路里。

苔痕漫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