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，骆母已经在灶间忙活开了。铁锅里咕嘟作响的红薯粥飘出甜香，混着蒸笼里白胖胖的花卷热气，把整个院子都熏得暖融融的。费渡揉着眼睛晃进厨房时，正撞见骆父往陶罐里塞刚摘的嫩姜：“舟哥儿小时候胃寒，冬天就得靠这个驱驱寒气。”老人布满老茧的手将姜片码得整整齐齐，仿佛在摆弄什么珍贵的宝物。
饭桌上摆着青花瓷碗盛的腌笃鲜，浓稠汤汁裹着咸肉与春笋片翻滚。骆母特意给费渡夹了个最大的狮子头：“多吃点长身体。”转头却见儿子已经自然地将剥好的虾仁堆进少年碗里。费渡咬着Q弹的虾肉偷笑，筷子尖不小心蹭到骆闻舟的手背，立刻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：“小心烫。”粗粝指腹摩挲过他腕间红绳串着的平安扣——那是去年除夕骆母亲手编的。
午后日头西斜时，骆父蹲在檐下修补渔网。竹篾在他掌心翻飞如蝶翼，网线穿梭间偶尔抬眼看看院中嬉闹的两人。费渡举着自制竹蜻蜓追着鸡鸭跑过晒谷场，骆闻舟假装严肃地举着蒲扇在后面追赶，实则任由少年把沾满草屑的脑袋埋进自己衣摆。老槐树下的老黄狗吐着舌头打盹，尾巴却随着他们的笑声轻轻摇晃。
傍晚收工后，全家围坐在葡萄架下择菜。紫红色的豇豆垂落在竹筐边缘晃荡，骆母教费渡辨认哪种是嫩采哪种该留种。女人布满皱纹的手忽然顿住，从菜堆里捡起片银杏叶：“你看这金边多漂亮。”叶片被夹进旧书当书签，书页间还夹着几年前骆闻舟获得的航海证书。费渡趁乱往骆父耳朵眼里塞了朵野菊花，惹得老人呛咳着笑出泪来。
月上柳梢头时，骆母端出刚熬好的银耳羹。瓷碗底沉着几颗圆润的莲子，表面浮着枸杞宛如朱砂点缀。费渡舀起一勺吹了又吹才送到老人嘴边：“奶奶先喝。”骆闻舟看着母亲眼角笑出的细纹加深，伸手替父亲捏肩：“爸明天别下海了吧？我替您去收笼。”老人摆摆手正要说话，却被老伴截胡：“让孩子歇着吧，咱们老骨头还没到动不得的时候。”
夜风掀起窗帘一角，露出窗外流转的萤火虫。骆父掏出旱烟袋却没点燃，只是把玩着铜制的烟斗。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，声音像浸过海水的帆缆般沙哑：“我像舟哥这么大的时候啊……”话音未落就被骆母轻咳打断，可众人还是听见了后半句：“已经能独自驾船出海啦。”费渡悄悄勾住骆闻舟的小拇指，感觉对方手掌微微收紧回应。
子夜时分起了薄雾，露台栏杆上凝满细密水珠。骆闻舟披着外套出来透气，发现父亲独自坐在藤椅上看星图。老人膝头摊开的笔记本写满航海日志，铅笔字迹已被岁月晕染得发灰。听到脚步声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意：“明天天气好，带你去看蓝眼泪怎么样？”身后传来窸窣响动，原来是费渡抱着毛毯蹑手蹑脚走来，发梢还翘着白天睡觉压出的呆毛。
次日破晓前全家就动了身。渔船甲板上摆着保温壶和娘红围巾，骆母硬往儿子怀里塞了个玻璃罐：“里面是腌好的糖蒜，晕船时含一片管用。”马达轰鸣声中，费渡靠着骆闻舟肩头看朝阳跃出海面，碎金般的波光洒满少年侧脸。骆父握着船舵忽然开口：“当年我第一次带他出海也这样大的浪。”话音混着海鸥啼叫消散在风里。
归途满载而归时已近黄昏。船舱里堆着银光闪闪的带鱼和张牙舞爪的梭子蟹，费渡兴奋地清点战利品，发梢沾着不知是海水还是汗水的水珠。骆闻舟低头替他解开缠在脚踝的水草，指尖掠过之处激起阵阵战栗。远处灯塔渐次亮起，像串连起天地间的珍珠项链，而他们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桅杆上的海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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