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正文内容]
红烛的火光轻轻摇曳,东宫宴会厅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影里。雕花金灯从梁上垂下,细密的光晕在地上交织成网。丝竹声悠扬婉转,舞姬的水袖翩翩翻飞,玉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。
沈知意端坐于主位,银红色宫装裹在身上显得格外不自在。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,那日密室里的疼痛依旧清晰。“嘶——”她微微抿唇,空气中混杂的酒气和脂粉香让她有些不适。
余光瞥见萧景珩与老臣交谈的身影,他的侧脸在灯火下柔和了几分。察觉到她的目光时,他下意识转过头来,四目相对间,那一闪而逝的慌乱被掩饰得滴水不漏。她嘴角弯起一丝冷笑,这般维持表面功夫,倒真是演得一出好戏。
视线扫到场中,白芷坐在靠近太子的位置,素白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。抬眸对上沈知意的目光时,竟带着一丝挑衅和得意。沈知意见状收回视线,懒得与她计较,心思却落在了不远处端坐的太后身上。
太后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,锐利的目光犹如刀锋般扫过沈知意,审视与不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。沈知意心中明镜似的,这场宫宴不过是暗潮涌动的舞台。她的手指轻扣桌面,“笃、笃”的声音隐匿在喧闹中,似是无声宣告:三年之约,她只想平安度过。
宴会渐入高潮,丝竹声愈发明快,舞姬的动作更显妖娆。就在此时,白芷袅娜起身,朝殿中行了一礼,声音娇柔如水:“殿下,太后娘娘,臣妾愿献舞一曲,为各位助兴。”话音刚落,她的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扫过沈知意。
太后微微颔首,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:“准了。”萧景珩也随之点头,目光落在白芷身上,带着几分纵容。
舞姿翩跹,白色衣裙在灯火下宛若流云。沈知意凝眸细看,这套舞竟然隐隐透出几分熟悉的气息,像是当年听闻过的萧景珩生母成名之作。果然,这个女人心机深沉,懂得借一举一动讨好人心。
舞至高潮,白芷旋转着靠近沈知意的席位,手中托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参汤,脸上堆满甜美的笑容:“太子妃娘娘,臣妾敬您一杯。”然而下一瞬间,她的脚步突然踉跄,惊呼一声:“哎呀——”身体径直向沈知意倒去,参汤泼洒而出,毫无偏差地落在沈知意的左臂上。
“哗啦!”青瓷碗摔得粉碎,滚烫的参汤瞬间浸透了银红的衣袖。钻心的烧灼感从手臂蔓延开来,沈知意死死咬住下唇,额角沁出了冷汗。周围骤然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此。
白芷趴在地上哭哭啼啼,眼泪簌簌落下:“娘娘恕罪!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,都怪妾身笨手笨脚……”她边哭边偷瞄沈知意的反应。
旁边的宫女急忙上前查看,惊慌失措地喊道:“太子妃娘娘!您的手臂!”
沈知意抬起头,目光像是一柄利刃刺向白芷,声音冷得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:“白姑娘这‘失足’,可真是精准得很呐。”
嘴角勾起一抹讥讽,她一字一句道:“是想试试我沈家军的铁骨,能不能禁得住这点烫?”
这话如同一块石子投入湖中,激起千层浪。宾客们纷纷噤声,大气不敢出。萧景珩的脸色阴沉下来,猛地站起身走到沈知意身旁。他看着她红肿的手臂和隐约可见的水泡,眉宇间夹杂着复杂情绪。
“传太医!”他厉声吩咐内侍,目光再次转向地上哭泣的白芷时多了一份审视。
临时腾出一角设了座位,侍女小心翼翼褪下沈知意被烫湿的衣袖。当那片布满水泡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时,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。手臂内侧鲜红的嫩肉暴露在外,在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。
沈知意始终保持着冷静,直到冰凉的药膏触及破损的皮肤,指尖才微微收紧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太医跪在地上,双手发抖,额头满是冷汗,声音颤巍巍地道:“启禀太子、太后,太子妃娘娘手臂二度烫伤,若处理不当,恐会留下疤痕。”
“二度烫伤”,“留疤痕”等字眼让气氛更加凝重。白芷忽然膝行几步抱住萧景珩的腿,哭得梨花带雨:“殿下明鉴!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啊!”她的声音哽咽,仿佛受尽了委屈。
萧景珩低头看着怀中哭泣的女人,又抬头望向沈知意冰冷的侧脸和触目惊心的伤口,眉头皱得越发紧了。他的指节用力握成拳,泛白的骨节透露出内心的挣扎。
沈知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冷笑更深。果然,他的天平从未真正平衡过。
这时,太后从主位站起,缓缓走到场中,目光严厉地扫过所有人后停留在沈知意身上。“哼,”她的语气透着不悦,“不过是个小事罢了,知意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?”随后,她转向萧景珩,语调柔和了一些:“景珩,白芷也是无心之失,罚她几句便算了吧。”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偏袒谁。
顿了顿,她的目光扫向沈知意,带着警告意味:“倒是太子妃,刚入东宫便如此严苛,怕是不利于东宫和睦吧。”这话看似温和,实则是公然指责。
沈知意听罢,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,尽管手臂上传来剧痛,她仍旧挺直了脊背。面对太后,她平静地开口:“回禀太后,臣妾并非严苛。臣妾自幼随父兄在军营长大,学到的第一课便是‘令行禁止’。”
她的目光如刀锋般转向白芷,锐利异常:“军营之中,无论‘有心之失’还是‘无心之失’,只要造成伤亡,皆按军法处置。白姑娘这一‘失’,差点废了臣妾一臂。”她扬高声音,质问:“若在军中,该当何罪?”
这番话堵得太后一时哑口无言。沈家军法严明天下皆知,此刻却被搬到了台面上,令人无法反驳。群臣低声议论起来,有人赞同,有人担忧,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发浓厚。
萧景珩站在原地,如同置身炭火之上。一边是白芷哭得梨花带雨,苦苦哀求,一边是太后明显的指示,要他大事化小;另一边,沈知意句句在理,不容置疑。尤其是那条惨烈的伤口,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。
他想起密室立约时,沈知意决绝的眼神,以及抵在自己心口的短刀,还有一句掷地有声的话:“萧景珩,你敢再碰一下舆图,我就让你亲眼看着沈家唯一的嫡女死在你面前。”
这一刻,他意识到不能再一味偏袒白芷了。尤其是在沈知意占据了道德高地,而太后的偏袒如此明目张胆的情况下。作为太子,未来的君主,他必须表现出基本的公正。
“白芷御前失仪,伤及太子妃……”萧景珩深吸一口气,声音略显嘶哑,“按宫规,杖责二十,禁足偏殿思过,没有孤的命令不得离开!”
话音刚落,全场哗然。没人想到他会真处罚白芷,而且还是如此严厉。白芷震惊地抬起头,满脸不可置信,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,却最终眼前一黑昏厥过去。
太后的脸色铁青下来,死死瞪着萧景珩,又看了沈知意一眼,眼底充斥着愤怒与不满。但碍于沈知意的强势表态,她不得不暂时隐忍。
沈知意面无表情地站着,眼神如冰,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。直到听到“杖责二十”时,她的心才稍稍松动了一些,随即又被更深层次的寒意覆盖。这点惩罚,又能弥补什么?更何况,他做出决定的理由恐怕更多是对沈家军势力的忌惮,而非真心替她考虑。
“谢殿下公正处置。”沈知意微微垂眸,声音波澜不惊。
她转身对侍女说道:“扶我回去,这宴会,臣妾怕是无福消受了。”手臂上的伤越来越疼,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萧景珩皱眉开口:“孤让内侍送你回去。”
“不必劳烦,臣妾自己走得动。”沈知意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。
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向外走去。即使每一步都牵动着手臂的剧痛,她依旧昂首挺胸,步履坚定。无视身后那些探究、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,一步步踏出了宴会厅。
经过白芷身边时,她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沈知意。后者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,冷若冰霜,带着无声的警告。白芷被看得一窒,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。
走出宴会厅,冷风扑面而来,让她清醒了几分。月光清冷如霜,铺在地面上泛着微弱的银辉。
走到一条僻静的宫道上,沈知意停下脚步,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盒,沉默片刻后打开看了一眼。白色的药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,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,又抬头望向远处的宫殿轮廓。
忽然,手腕用力,她将药盒狠狠砸在地上。药膏溅满雪地,与积雪融为一体。
“娘娘!”侍女惊呼一声,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。
沈知意看着地上的狼藉,眼神决绝,喃喃自语:“沈知意,从今往后,你的伤只有自己能医。”
她清楚地意识到,不能再等待别人的怜悯和施舍,她必须主动掌控自己的命运。萧景珩靠不住,太后更是将她视作眼中钉。在这深宫之中,唯有自己和远在边关的父兄才是她的依靠。
与此同时,皇宫深处的阴暗角落里,一名侍卫单膝跪地,向着阴影中的人影禀报。
“娘娘,太子妃确实受伤,伤势不轻。太子殿下罚了白芷二十板,并且禁足偏殿。”
阴影中的人影正是皇后,她把玩着手中的玉佩,声音莫测高深:“看来,这位将门太子妃比我们想象中更有手段……沈家军、将门女……这棋局,变得有趣起来了。”她勾起一抹笑,“继续盯着东宫,有任何动静即刻回报。”
侍卫领命而去,身影消失在黑暗中。皇后望向窗外沉沉夜色,眼神幽深。
另一边,东宫偏殿内寂静无声。白芷趴在床上,背上血肉模糊,杖责二十让她痛得浑身颤抖。萧景珩站在床边,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
白芷感受到他的目光,泪眼婆娑地望着他:“殿下,您真的忍心因为那个女人这样对我吗?您对妾身的情意都是假的吗?”
萧景珩皱了皱眉,声音疲惫而冷漠:“够了,安分养伤吧。”说完转身不再看她,目光落在窗外,正对着沈知意居住的方向。那里一片漆黑,显然早已歇息。
他的眉头紧锁,陷入沉思。沈知意手臂上的伤痕、冰冷的眼神、决绝的话语,还有密室里的刀刃和那句“三年之约”,不断在脑海中浮现。
他一直认为娶沈知意只是权宜之计,两人之间只有冰冷的契约关系。然而,当他看到她受伤的样子,听到她提起军法,甚至决绝离去的时候,他的心里竟莫名烦躁,隐隐伴随着某种钝钝的疼痛。
桌上静静躺着密室立约时使用的金簪,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们的血迹,在烛火下泛着冷冽光泽,无声诉说着那份紧张而扭曲的关系。
窗外风雪渐起,雪花纷纷扬扬飘落,渐渐掩盖了地上摔碎的药盒与药膏痕迹。一切好似未曾发生,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药香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,却昭示着东宫的这场风波,仅仅是开端而已。宫廷中的权力斗争与情感纠葛,正像风雪一般,徐徐揭开序幕。
[本章完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