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风雨之夜

那个哑巴的名字，我怎么想，也想不起来。

这也正常，毕竟她从来没有“说”过。

她是秦梦寒的亲戚？那双吊眼角，简直一模一样。

但从来没听秦梦寒提过她，她本人也在某个暴雨天，不知所踪。

都是秦梦寒来之前的事。

与秦梦寒初遇时的熟悉感，大抵来源于此。

不过她们除了长得比较像外，就没有任何的共同点了。

性格方面，把秦梦寒比作“严父”，那她就像是“慈母”。

哑巴女人似乎很乐意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，自从上次我们认识后，她对我几乎无微不至。

［小钟，晚上不要出去乱跑，不安全！］

［小钟，来吃饭，今天的粥很甜哦。］

当然，她没有真的说这些话。夜晚在甲板上看到我并拉我回房间时，饭点牵住我的手往食堂赶时，她比划的手势，我猜大概是这些意思。

她没理由对我这么好。

明明几天前，我还下了如果她告密，我就杀掉她的决心。

每当她对我笑，下巴上那颗痣都会随嘴角扬起，眼睛也眯眯着，像只正在打哈欠的猫咪。

这样的笑容，与这艘船，太格格不入了。

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？如果是被迫的，为什么还能这么自然地笑；如果是自愿的，为什么要委身来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。

她值得更好的。

和秦梦寒一样，她们都不应该来这里。

天气骤变前，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，紧紧把我抱在怀里，突出的骨骼有些硌人，可怀里的温度，又实在令人留恋。

作为此生第一个拥抱我的人，我笨拙地，回抱了她，又贪心地，把额头靠在她怀里。

有那么一瞬间，我觉得有她在的话，过去的、现在的、未来的生活，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
有那么一瞬间，我想叫她“妈妈”。

即使她可能听不见。

最后见到她，是那个暴风雨肆虐的夜晚。

仪器设备并没能及时预知这场灾祸，我们只能任由海浪卷着、翻着，祈祷脚下的船不会沉没。

狂风呼啸，满耳都是风声，几个年轻女人的哭喊也掺入其中。眼睛被雨幕遮盖，一睁眼，眼眶就盛满雨水。风又卷来一波雨滴敲在脸上，连呼吸都不再通畅。

如果是在以前，我一定会大踏步往风雨里走去，迫不及待地迈向我渴望已久的解脱。

该杀的人已经杀了，活着已经没有意义。

但此时此刻，我意识到一件事，一件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的事。

该爱的人还没平安，这让活着仍有意义。

在还没亲眼看见哑巴下船之前，我不能死。

在还没亲眼看见哑巴挺过这场灾祸前，我不能死。

如果有浪头要卷她走，得先过我这一关。

反正死是注定的，那我愿意替她死。

她在哪？

我在雨幕里穿行，可任何地方都找了个遍，哪里都看不见她的脸。

“你的头发好长啊。”

［嗯，是不是很漂亮？］

对，很漂亮。

我多想，在某个角落里，再看见她流淌的长发，再看见她修长的面颊。

可是哪里，都没找不到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