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清晨，秦衍舟在校门口就察觉到了异样。
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，目光扫过他时突然噤声。走廊上，原本嘈杂的人群在他经过时自动分开一条路，随之而来的是压低的议论和毫不掩饰的打量。他的助听器似乎成了某种奇观，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。
"就是他，听说耳朵是被父母打聋的..."
"好可怜，难怪从来不说话..."
"楚肆怎么会跟这种人混在一起..."
秦衍舟握紧书包带，指节发白。这些话语像无数细小的针，精准刺入他最脆弱的地方。三年了，他小心隐藏的缺陷，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。
教室门口，周烨靠墙站着，银白色的头发在人群中格外扎眼。看到秦衍舟，他夸张地捂住耳朵，大声嚷嚷："哟，聋子来啦！大家说话大点声啊！"
哄笑声像潮水般涌来。秦衍舟的呼吸变得急促，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——多少年前，也是这样，同学们围着他喊"聋子"，老师无奈的眼神，父亲嫌恶的皱眉...他机械地向前走，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。
"闭嘴。"
一个冰冷的声音劈开喧嚣。楚肆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，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，眼神却锋利得吓人。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。
周烨挑衅地扬起下巴："怎么，楚大少爷要替你的小情人出头？"
楚肆的脚步没有停顿，他径直走到周烨面前，182cm的身高让他微微俯视对方："再说一遍。"
"我说，"周烨一字一顿，"你和一个聋子混在一起，真、掉、价。"
楚肆的拳头挥出去时，秦衍舟几乎能听见风声。周烨踉跄着后退，鼻血瞬间涌出。场面顿时大乱，有人尖叫，有人吹口哨，更多的人举起了手机。
"来啊！"楚肆扯开领口，露出锁骨处的疤痕，"不是喜欢揭人伤疤吗？我让你看个够！"
秦衍舟站在原地，双腿像灌了铅。他想上前拉住楚肆，却动弹不得。恍惚间，他看到教导主任匆匆赶来，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。
"都给我去教务处！"主任的怒吼震得窗户嗡嗡作响。
楚肆被拽走时回头看了秦衍舟一眼，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——愤怒，担忧，还有一丝秦衍舟从未见过的脆弱。
教室里的 whispers 持续了一整天。秦衍舟坐在位置上，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笼子里。偶尔有好奇的目光投来，他都假装没看见，专注地盯着课本，尽管一个字也没看进去。
放学铃响起，他第一个冲出教室。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，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，他却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——至少雨水能掩盖其他一切痕迹。
回到家，秦衍舟甩掉湿透的外套，倒在床上。手机屏幕亮起——三条未读消息，全部来自楚肆：
「老头把我手机收了」
「明天才能回学校」
「等我」
简短的文字背后是秦衍舟能清晰想象的画面：楚肆被父亲责骂，关在家里，却还在担心他。他盯着那个"等我"，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。
窗外雨势渐大，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秦衍舟翻出笔记本，想写点什么，却发现所有文字都苍白无力。他盯着空白页，直到视线模糊。
深夜十一点，电话突然响起。秦衍舟惊醒，看到屏幕上显示"未知号码"。
"喂？"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。
"...是我。"楚肆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，比平时低沉，"用家里座机打的。"
背景音里隐约有争吵声，随后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，楚肆长舒一口气："终于清净了。"
秦衍舟握紧听筒，不知该说什么。雨水仍在敲打窗户，像无数细小的手指。
"你今天...还好吗？"楚肆问，声音里是罕见的谨慎。
"嗯。"
"骗人。"楚肆轻笑一声，随即叹了口气，"对不起，我太冲动了。本来想保护你，结果让事情变得更糟。"
秦衍舟摇头，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："不是你的错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，雨声填补了空白。突然，楚肆的声音变得异常脆弱："我爸要送我去瑞士的寄宿学校。"
秦衍舟的心跳停滞了一瞬："...什么时候？"
"学期结束。"楚肆的声音越来越低，"他说我'不正常'，需要'矫正'。"一声哽咽，"就像他对我妈做的那样。"
这句话像一把刀，精准刺入秦衍舟的心脏。他想起楚肆公寓里那些未拆封的奢侈品，想起钢琴上的全家福——所有碎片突然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。
"你妈妈...不是自愿去疗养院的？"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碰撞的声音，像是楚肆拿起了什么酒瓶。"车祸那天，"他的声音带着秦衍舟从未听过的颤抖，"她本来要去听我的钢琴比赛。我爸临时叫她去见客户...说很重要。"
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，像透明的蛇。
"那天下雨，她开得很快...对方酒驾。"楚肆的呼吸变得急促，"我赶到医院时，我爸在跟医生吵架，说必须用最好的药，钱不是问题...而她躺在那里，耳朵里都是血。"
秦衍舟闭上眼，想象十五岁的楚肆站在医院走廊，听着父亲讨价还价的声音，看着母亲被推入手术室——多么熟悉的无力感。
"她醒来后，听别人说话需要助听器..."楚肆的声音哽咽了，"我爸受不了她'不完美'了，就把她送到那个'高级疗养院'...其实跟监狱没两样。"
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，像受伤的小兽。秦衍舟从未听过楚肆哭，那个总是笑着的阳光少年，此刻在电话那头崩溃得像个孩子。
"我给你读首诗吧。"秦衍舟突然说。
"...什么？"
"我自己写的，没给别人看过。"他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，那里藏着他最私密的文字，"《破碎的回声》..."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坚定。诗中描述两个残缺的灵魂如何在黑暗中找到彼此，如何用对方的碎片拼凑出完整的自己。当他读到"你的伤痕是我的镜子，我的沉默是你的歌声"时，电话那头的啜泣停止了。
"秦衍舟，"楚肆的声音带着鼻音，却异常清晰，"我绝不会去瑞士。"
"可是你父亲..."
"去他的！"楚肆突然激动起来，"我不会像我妈那样任他摆布！大不了...大不了我离家出走。"
秦衍舟想象楚肆穿着单薄睡衣坐在豪宅角落打电话的样子，胸口一阵刺痛："别做傻事。"
"那你收留我吗？"楚肆半开玩笑地问，声音里带着希望。
"...嗯。"
电话那头传来楚肆的笑声，比刚才轻松了些："说定了。对了，我爸今天还说了件有趣的事。"
"什么？"
"他查了你的背景，发现'沉默鲸鱼'在年轻人中很有人气。"楚肆模仿着父亲严肃的语气，"'那个聋哑小子居然有点才华，可以考虑签下来营销一下'。"
秦衍舟的胃部一阵绞痛："他...想出版我的书？"
"条件是，"楚肆的声音冷了下来，"我们'保持适当距离'。他说这对我'形象不好'。"
雨声突然变大，敲打着秦衍舟的耳膜。他早该料到——在楚父眼中，他不过是儿子叛逆期的一个小插曲，一个可以利用后又丢弃的棋子。
"你怎么想？"他轻声问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
"我告诉他，"楚肆一字一顿，"去、死、吧。"
秦衍舟笑出声来，随即被涌上的酸涩感哽住。窗外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，照亮了他桌上那张写着楚肆电话号码的纸条。
"我想见你。"楚肆突然说，声音低沉而迫切。
"现在？"
"现在。"
秦衍舟看向窗外，暴雨如注。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，但身体已经行动起来。他抓起外套和雨伞，轻声说："等我。"
雨中的城市像被洗褪了色。秦衍舟的伞在狂风中几乎撑不住，等他跑到楚肆家楼下时，裤腿已经湿透。豪华公寓的大厅亮着灯，门卫狐疑地看着这个浑身滴水的少年。
"我...找楚肆。"秦衍舟喘着气说。
门卫正要拒绝，一个声音从电梯方向传来："他是我同学。"
楚肆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那里，眼睛红肿，却亮得惊人。他快步走过来拉住秦衍舟的手腕："快进来，你都湿透了。"
电梯里，两人沉默地站着，水滴从秦衍舟的发梢落下，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形成小水洼。楚肆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，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记忆。
公寓里一片漆黑，只有窗外的闪电偶尔照亮室内。楚肆翻出干毛巾递给秦衍舟："擦一擦，别感冒了。"
秦衍舟接过毛巾，手指碰到楚肆的指尖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微微一颤。
"你爸呢？"秦衍舟低声问，环顾黑暗的客厅。
"出差了，刚才是电话吵架。"楚肆苦笑，"他最喜欢在电话里训人，不用看对方的表情。"
秦衍舟默默擦拭头发，不知该说什么。一道闪电划过，照亮了楚肆红肿的指关节——那是昨天打架留下的伤。
"你的手..."他下意识抓住楚肆的手腕。
楚肆没有挣脱，反而靠近一步："疼死了。"他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，与平日判若两人。
秦衍舟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——他总是随身带着。在昏暗的光线下，他小心地为楚肆处理伤口，指尖轻触那些细小的擦伤。楚肆的呼吸喷在他额前，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。
"秦衍舟。"楚肆突然轻声唤他。
"嗯？"
"如果我走了，你会想我吗？"
秦衍舟的手停顿了一下。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，缓慢地割开他的防御。他想说"你不会走"，想说"我会等你"，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楚肆的手突然抚上他的脸，拇指擦过他的眼角："你哭了。"
秦衍舟这才意识到脸颊上的湿润不只是雨水。他想躲开，却被楚肆牢牢固定住。黑暗中，两人的呼吸交织，心跳声清晰可闻。
"我不会走。"楚肆低声说，额头抵上他的，"我保证。"
窗外的雨依然下着，但秦衍舟感觉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——就像春天里第一朵冲破冻土的蓝楹花，脆弱却坚定地宣告着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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