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早晨七点，秦衍舟站在自家门口，第三次检查背包里的物品：笔记本、钢笔、备用助听器电池、止痛药。手机屏幕亮起，楚肆的信息跳出来：
「起床了吗？我在楼下等你。」
秦衍舟深吸一口气，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才回复：「马上下去。」
推开单元门的瞬间，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。一辆亮蓝色的保时捷嚣张地横在小区门口，楚肆靠在车边，栗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金光。他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，锁骨处的疤痕若隐若现，比平时多了几分成熟气质。
"准时啊，"楚肆笑着接过他的背包，"我还以为要等上一小时呢。"
秦衍舟没接话，目光落在跑车内部。真皮座椅上散落着木工工具和几本诗集，后座堆着几个还没拆封的奢侈品袋子。
"别在意，"楚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，随手把那些袋子推到一边，"我爸的'关爱包裹'，懒得拆。"
车子驶出城区，楚肆按下顶篷开关。风呼啸而过，吹乱了秦衍舟的头发。他下意识按住右耳的助听器，担心它被吹走。
"放心，"楚肆提高音量，"我开得不快！"
仪表盘显示时速已经超过100公里，秦衍舟抓紧座椅边缘，却意外发现自己并不害怕。风撕扯着他们的衣服，仿佛要把所有伪装都剥落。楚肆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，嘴角挂着肆意的笑，像个逃离牢笼的精灵。
一小时后，车子停在一处湖边。楚肆从后备箱拿出野餐垫和两个便当盒："我做的三明治，别抱太大期望。"
秦衍舟接过便当盒，指尖碰到楚肆的手，触电般缩回。楚肆似乎没注意到，已经大步走向湖边一棵蓝楹树。树下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，苏芮朝他们挥手。
"迟到了！"她假装生气地瞪眼，"罚你们第一个分享作品。"
秦衍舟的身体僵住了。楚肆一把揽住他的肩膀："没问题，我们秦同学正好有新作。"
这个亲密的动作让秦衍舟耳根发热，他微微挣开，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。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纸页上，那些文字突然变得陌生起来——他真的要把这些私密的感受读给陌生人听吗？
"《寂静回声》..."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，"有时候我想，如果声音有形状..."
朗读结束时，掌声比上次在活动室里更加热烈。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甚至红了眼眶。秦衍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，不敢相信刚才的声音出自自己之口。
"太棒了！"苏芮兴奋地说，"这绝对应该发表！对了，你知道'沉默鲸鱼'吗？一个很火的网络作家，风格和你很像。"
秦衍舟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。"沉默鲸鱼"是他投稿时用的笔名，没想到苏芮会知道。
"我读过！"楚肆突然插话，"《深海听不见》那篇简直绝了。"他转向秦衍舟，狐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，"特别是描写主角躲在衣柜里那段..."
秦衍舟猛地抬头，那正是他最私密的一篇自传体小说，发表在一个小众文学网站。楚肆怎么会知道？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，楚肆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。
活动持续到傍晚。回程路上，车内异常安静。秦衍舟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，心跳仍未平复。
"所以，"楚肆打破沉默，"'沉默鲸鱼'？"
秦衍舟的手指绞在一起："...你怎么知道？"
"文风太像了。"楚肆轻笑，"特别是那种...被世界隔开的感觉。"他顿了顿，"我在医院陪我妈时经常读你的文章。"
秦衍舟转头看他，楚肆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，完全不像平日那个张扬的少年。
"你妈妈...？"
"车祸后遗症。"楚肆简短地说，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，"和你一样，听力受损。"
秦衍舟不知该如何回应。车子驶入城区，楚肆突然转向："饿了吗？去我家吃晚饭吧。"
没等回答，保时捷已经拐进一条林荫道。十分钟后，停在一栋高档公寓楼下。电梯直达顶层，楚肆掏出钥匙打开门："欢迎来到楚公子的金丝笼。"
公寓内部出乎秦衍舟的意料——宽敞的客厅里堆满木工工具和半成品家具，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随意搭着几件校服，落地窗前摆着一架钢琴，琴盖上积了薄灰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一排未拆封的奢侈品包装，像一座小小的纪念碑。
"我爸的杰作，"楚肆踢了踢那些盒子，"每周定时送来，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什么。"他走向开放式厨房，"冰箱里有食材，想吃什么？"
秦衍舟站在原地，突然理解了楚肆的矛盾——这个公寓就像他本人的放大版，光鲜外表下藏着无人整理的混乱。
"随便..."他轻声说，目光被钢琴上的相框吸引。照片里年轻的楚肆站在一对夫妇中间，女人温柔美丽，男人西装笔挺，笑容标准得像杂志插图。
"三年前拍的，"楚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，手里拿着两罐啤酒，"我妈最后一次家庭聚会。"
秦衍舟接过啤酒，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："她..."
"在康复中心。"楚肆拉开易拉罐，猛灌一口，"我爸觉得那里'更适合她'。"他语气里的讽刺几乎能凝结成冰。
晚餐是简单的意面和沙拉。楚肆的厨艺意外地不错，但两人都吃得心不在焉。啤酒空罐越来越多，楚肆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。
"知道吗，"他晃着啤酒罐，"我爸的公司去年拒绝过'沉默鲸鱼'的投稿。"他咧嘴一笑，"要是他知道那是我同桌..."
秦衍舟的叉子掉在盘子里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楚肆的父亲是出版社总裁？那个曾冷冰冰回复"缺乏商业价值"的楚氏文化？
"别那副表情，"楚肆凑近，酒精让他的呼吸带着微醺的热度，"我明天就让他签下你。"
"不！"秦衍舟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，"我不要...特殊对待。"
楚肆愣住了，随后大笑起来："你真是...太有意思了。"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，"来，给你看个东西。"
秦衍舟跟着他走进卧室。与客厅的混乱不同，这里整洁得近乎刻板，只有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盒。楚肆小心翼翼地打开它，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款不同样式的助听器。
"我妈的收藏，"他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，"她说每款助听器都有自己的'声音性格'，要找到最合适的那一个。"
秦衍舟屏住呼吸，轻轻触碰其中一款。那是他在杂志上见过的高端型号，价格抵得上他半年的生活费。
"试试？"楚肆突然拿起一个递给他，"这款降噪效果最好。"
秦衍舟犹豫了一下，摘下自己的助听器，换上楚肆推荐的。世界瞬间变得清晰起来，连窗外遥远的车流声都层次分明。
"怎么样？"楚肆期待地问，脸凑得极近。
秦衍舟点点头，突然注意到楚肆耳后也戴着助听器，只是设计得极为隐蔽。他下意识伸手触碰："你..."
楚肆没有躲开，反而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耳后："车祸时伤的，右耳听力只剩40%。"他苦笑，"讽刺吧？我妈是听力康复专家，却治不好自己的儿子。"
月光透过窗帘照在两人身上，秦衍舟第一次看清楚肆眼中的阴霾——那不是富家子弟的无病呻吟，而是与自己同源的、被世界隔开的孤独。
"我的是被打的，"秦衍舟听见自己说，"七岁那年，父母吵架时误伤。"这句话像打开闸门，更多细节涌出来，"我妈后来跟别人走了，我爸...把一切都怪在我头上。"
楚肆的手紧紧握住他的，两人相对而坐，伤痕对着伤痕。不知是谁先移动的，等秦衍舟回过神，他们的额头已经相抵，呼吸交错。
"留下来吧，"楚肆轻声说，"太晚了。"
秦衍舟应该拒绝的，但酒精和月光模糊了理智。他点点头，感到楚肆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，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。
"我去拿睡衣给你。"楚肆站起来，却因醉酒踉跄了一下。秦衍舟下意识扶住他，两人一起跌坐在床上。
楚肆的笑声在耳边震动："没想到秦大学霸这么主动。"
秦衍舟耳根发烫，想推开他，却被抓住了手腕。楚肆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："你知道吗，从第一天起我就想...算了，你肯定觉得我疯了。"
他没说完的话悬在空中，秦衍舟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。楚肆的脸越靠越近，在即将触碰的瞬间，却突然倒向一旁——酒精终于战胜了意识。
秦衍舟长舒一口气，却又莫名感到失落。他轻轻为楚肆盖上被子，月光下那张总是嬉笑的脸此刻平静得像个孩子。床头柜上的木盒反射着微光，里面的助听器整齐排列，像一个个等待被倾听的故事。
他鬼使神差地拿出笔记本，在月光下写下新的一页：
"今晚我听见了星星的声音，它们说，孤独的人会找到彼此...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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