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

电子门铃响起的瞬间，林言正用绒布擦拭相框边缘。"道法自然"的瘦金体在檀木底上洇开墨痕，玄关镜映出他陡然收紧的指节。

门外站着裹挟夜露的沈暮，冲锋衣拉链卡在下颌，怀里抱着沾满苍耳子的猫薄荷玩偶。他周身萦绕的松针气息撞碎满室檀香时，少爷突然从窗帘后窜出，尾尖扫落博古架上的汝窑香炉。

"这屋子该装个地暖。"沈暮蹬掉沾泥的球鞋，赤脚踩上冰凉的大理石地砖，"除了..."他指尖掠过电视柜上泛黄的诗集，"王维的'空山新雨后'，倒是很衬你。"

林言将温水杯推过茶几，杯底在玻璃面划出尖锐的摩擦声。沈暮突然俯身逼近，鼻尖距他眼睫不过寸余："相框后面藏着什么？"温热的呼吸惊起林言耳后碎发，露出淡青色的血管。

"与你无关。"

"是全家福？"沈暮转着杯沿轻笑，"还是..."

陶瓷杯底重重磕在桌面，水纹在沉默中一圈圈扩散。沈暮仰头灌下整杯水，喉结滚动间露出颈侧结痂的擦伤。林言别开眼，视线落在对方磨破的裤脚——那里沾着山顶特有的红粘土。

"你想有个家吗？"

"不想。"

"我想。"沈暮的指甲抠进沙发缝，"小时候攒了三年玻璃珠，在福利院墙角摆成'家'字。"他忽然抓起茶几上的打火机，金属盖开合声惊得少爷炸毛，"后来院长说那是火灾隐患。"

林言摆弄遥控器的手顿了顿，液晶屏突然亮起蓝光。沈暮的影子被投在素白墙面上，随电视雪花扭曲变形："现在呢？"

"现在？"沈暮把打火机抛向空中，"现在我觉得..."他接住下坠的金属盒，啪地点燃火苗，"家是能安心烧掉回忆的地方。"

电子钟跳至23:17，沈暮忽然跃上飘窗台。月光将他剪影拓在《道德经》书脊上："打游戏吗？你这种性冷淡画风，适合玩纪念碑谷。"

"不。"

"那刷土味视频？"

"不。"

"总不能天天..."沈暮突然模仿林言调试相机的动作，食指拇指圈成取景框，"给家具拍遗照？"

林言扯动嘴角的瞬间，沈暮已旋风般卷到他面前："你刚笑了。"带着薄茧的指腹虚点他唇畔，"这算破坏道心吗？道长？"

子夜的风撞开未关严的窗，沈暮的冲锋衣下摆扫过林言膝盖。他后退时撞翻藤编杂志篓，1998年的国家地理封面飘落在地——撒哈拉的星空下，驼队剪影与此刻重叠。

“怎么，不留我住一晚？是怕我赖上你？”沈暮歪着头，眼底藏着狡黠的笑意。

林言起身去拿外套，淡淡道：“别贫嘴。”话音未落，便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回头望去，只见沈暮僵在原地，裤脚被少爷死死勾住，小猫还煞有介事地晃着尾巴，爪子上缠着毛线团，倒像是精心设下的“挽留陷阱”。

“林言！你看少爷都舍不得我走。”沈暮弯腰把猫捞进怀里，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下巴，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地望向林言，活像两个撒娇的同谋，“它都在替我说话呢！”

“我没听见。”林言别过脸去，耳尖却泛起薄红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钥匙串。他转身往玄关走，身后传来一人一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，像极了初春屋檐下滴落的雨，带着让人避无可避的温柔。

“行吧，你个铁石心肠的人。”沈暮叹了口气，套上那件磨白的牛仔外套，又轻轻刮了刮少爷的鼻尖，“下次再见，不让你送了，我自己回去。”

门被缓缓推开，夜风卷着花香涌进来，他的背影在暖黄的廊灯下被拉得很长，最终随着“咔嗒”一声轻响，消失在夜色里。

世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。林言盯着空荡荡的门框，良久才发现少爷蹲在鞋架旁，爪子还悬在半空，像是还在回味刚才的闹剧。

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，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银斑，恍若一场未做完的梦，只剩寂静在空气里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