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最外层还有一层铁栅栏,它在鹤子手指下像腐烂的骨头一样脆弱。
她不确定自己是怎么掰开那些栏杆的。也许是因为长久未进食的身体已经轻得像张纸,也许是因为那些偷偷收集在枕头里的止痛药片让她感觉不到疼痛。月光下,她手腕上结痂的伤口泛着诡异的蓝光,像嵌在皮肤里的微型时钟。
鹤子落地时踩到了一丛野蓟。尖刺穿透病号服的裤脚,却没有血渗出来——她怀疑自己的血已经被时间喝干了。远处传来护士的惊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,但她知道他们找不到她。医院的围墙外是一片茂密的绿洲,在月光下像一头蜷伏的巨兽。
"时间..."鹤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那里还残留着昨天吞下的沙漏细沙的苦涩,"我要找到你..."
她跌跌撞撞地奔向那片绿色。棕榈树的阴影如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,空气中突然充满了潮湿的甜腻气息,与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截然不同。鹤子的赤脚陷入松软的泥土,某种带有倒刺的草叶划伤她的脚踝,但她感觉不到痛——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绿洲中央那潭泛着银光的水洼吸引了。
那水洼的形状像极了医生挂在脖子上的怀表。
鹤子跪在水边,水面映出她凹陷的双颊和乱蓬蓬的黑色短发。十七年的岁月在这个倒影中模糊不清,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可怕,像是燃烧着某种无法熄灭的火。她颤抖着将手伸向水面——
一声低吼从她背后的灌木丛中传来。
鹤子的手僵在半空。那声音不像是任何她知道的动物,更像是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的摩擦声。她缓慢地转头,看见两盏发着绿光的小灯在黑暗中闪烁——那不是灯,是眼睛。
"谁...?"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灌木丛簌簌作响,那东西走了出来。它有着鬣狗的轮廓,但皮毛上布满了规则的螺旋纹路,像是被精心雕刻的钟表发条。最可怕的是它的头部——本该是耳朵的位置长着两个小小的青铜齿轮,正随着它的呼吸缓缓转动。
怪物抽动着鼻子,齿轮耳朵突然加速旋转。鹤子意识到它是在"嗅闻"什么。她下意识地捂住手腕上的伤口,但已经晚了——怪物的眼睛锁定了她,嘴角咧开,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、钟表指针般的尖牙。
"时间兽..."母亲故事里的名词突然闪现在她脑海,"专吃被时间标记的人..."
怪物扑来的瞬间,鹤子滚向一旁。她听见身后传来"咔嚓"一声,转头看见那怪物的牙齿深深嵌入一棵棕榈树干——树干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、腐朽,最终化为粉末。这不是普通的捕食者,这是时间的化身。
鹤子爬起来就跑。她的肺部火烧般疼痛,但恐惧给了她不可思议的速度。身后的灌木丛中传来更多齿轮转动的声音——不止一只,是一群。
绿洲的地形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。看似平静的草地突然下陷成沼泽,盘根错节的树根像故意般绊住她的脚。有两次她差点摔倒,只能靠抓住垂下的藤蔓保持平衡——那些藤蔓摸起来竟然像冰冷的表链。
鹤子的想呼救,可她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... ...
她突然撞上一棵树干,踉跄着后退几步。树干上刻着奇怪的符号——一个圆圈,里面画着扭曲的箭头。鹤子认出了这是母亲笔记本上出现过的标记,代表"时间节点"。就在她试图触摸那个符号时,最近的灌木丛剧烈摇晃起来。
三只时间兽同时跃出。鹤子转身跳进旁边的小溪,冰凉的河水让她打了个寒战。水流比她预想的湍急,瞬间就把她冲向下游。时间兽在岸上追赶,它们的齿轮耳朵高速旋转,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。
水中有什么东西擦过鹤子的小腿。她低头看见无数透明的鱼群正绕着她的腿游动——那些鱼没有眼睛,身体内部悬浮着微小的沙漏。一条鱼咬住了她脚踝的伤口,鹤子尖叫着踢开它,发现被咬过的皮肤变成了半透明,能直接看见下面的骨头。
下游的河道突然变窄,鹤子被冲进一条地下暗河。黑暗如实质般包裹了她,只有时间兽的眼睛在后方闪着绿光,像漂浮的鬼火。她的背撞上突出的岩石,剧痛让她呛了口水。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时,暗河突然将她吐进一个开阔的洞穴。
鹤子瘫软在浅滩上,咳出肺里的水。洞穴顶部垂挂着无数钟乳石,每一根都在滴水——但那些水滴在半空中凝固了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雨。洞穴中央矗立着一座由各种时钟堆砌而成的怪异塔楼,塔尖刺入洞顶,不知通向何处。
时间兽的嚎叫从暗河入口传来。鹤子挣扎着爬起来,向钟塔跑去。她的脚踩过浅滩,溅起的水花在空中保持飞溅的形态,像凝固的玻璃雕塑。靠近钟塔时,她发现构成塔身的时钟全都停在不同的时刻,有些甚至倒着走。
塔底有一扇小门。鹤子推开门钻进去,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——塔内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,书架螺旋上升,消失在顶部黑暗中。但书架上摆放的不是书籍,而是成千上万的沙漏,每个沙漏里的沙子流动速度都不相同。
"时间的图书馆..."鹤子喃喃自语。母亲的故事里提到过这个地方,传说收藏着所有生命的时间沙漏。
一声巨响从塔外传来——时间兽开始撞门。鹤子慌乱地环顾四周,发现墙上挂着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。镜框上刻着字:"寻找者将见其所寻"。
鹤子冲向镜子,在里面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倒影,而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身影——有时是垂死的母亲,有时是衰老的父亲,有时是变成枯骨的自己。最可怕的是,每个形象的手腕上都戴着同样的"伤口钟表"。
"原来这就是你要吃的东西..."鹤子突然明白了。时间兽追的不是她这个人,而是寄生在她身上的"时间印记"。
门被撞开的声音惊醒了她。第一只时间兽已经挤进门缝,齿轮耳朵兴奋地高速旋转。鹤子抓起最近的一个沙漏砸向镜子,玻璃碎裂的瞬间,整个塔楼开始震动。沙漏从书架上纷纷坠落,沙子在空中形成金色的漩涡。
鹤子冲向塔后的一条狭窄通道。跑动中她撞倒了一个特别的沙漏——它比其他都大,标签上写着"绿洲"。沙漏破裂的瞬间,鹤子感到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,仿佛时间本身开始融化。
通道尽头是一道向下的螺旋楼梯。鹤子不知道下了多久,她的腿机械地移动,意识开始模糊。楼梯似乎没有尽头,只是不断向下、向下...有时她以为自己睡着了,却又被身后时间兽的嚎叫惊醒。
终于,楼梯通向了地面。鹤子跌出出口,发现自己回到了绿洲边缘。但这里的景象已经变了——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又枯萎,天空在昼夜之间快速切换。一只蝴蝶从她眼前飞过,在扇动翅膀的过程中完成了从幼虫到死亡的整个生命周期。
鹤子踉跄着向前跑。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,但某种本能告诉她不能停下。时间兽的声音越来越近,她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金属锈味。前方出现了沙漠的轮廓——那片金黄色的荒原在不停闪烁的阳光下像一张等待的巨口。
就在第一只时间兽的牙齿即将碰到她后背时,鹤子冲出了绿洲边界。令人惊讶的是,时间兽们突然刹住脚步,在绿洲边缘焦躁地徘徊,却不敢踏入沙漠半步。
鹤子又向前跑了几步,然后像断线的木偶般倒在沙地上。她仰面朝天,看着快速变换的天空——蓝、黑、红、灰...时间在这里完全混乱了。她记不清自己在绿洲里待了多久,只记得自己睡了十三次。
"十三夜..."她对着变幻的天空伸出手,手腕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了,血滴在沙子上,立刻被吸收得无影无踪,"我睡了十三夜..."
沙漠的太阳突然定格在正午位置,不再移动。鹤子的意识开始飘散,逐渐的昏迷过去... 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