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悦的指尖在便签纸下的木质展柜上轻轻叩击，那处凹陷边缘磨得光滑，像是被无数次触摸过。当她用指甲抠开暗格的刹那，樟木气味混着灰尘扬起，三只碎成花瓣状的琉璃盏静静躺在丝绒衬里上。最中间的一瓣边缘缠着银线，焊点处泛着温润的光泽，正是她2017年深秋在街角咖啡馆画过的那只——当时她盯着杯沿的裂痕出神，笔尖在速写本上反复描摹碎玻璃折射的光斑，却没注意到邻桌穿驼色大衣的男人正举着相机，镜头盖还没打开。
“吱呀——”清洁车的橡胶轮碾过地板上的金箔碎片，程叙推着车进来时，琉璃甜点盘在金属架上晃出清脆的响。他停在《未完成的圆》前，帆布鞋底蹭到片脱落的钴蓝色颜料：“小禾刚才在幼儿园拼图，把月亮塞进了太阳的位置。”他蹲下身擦拭画框下沿，无名指的婚戒磕在木质背板上，露出用铅笔淡淡描过的日期——19年11月5日，数字“5”的勾尾还沾着干涸的咖啡渍。林悦突然想起那天陆衍发来的分手短信，她攥着手机蹲在画室角落，打翻的颜料罐在地板上洇出个不规则的圆。
展柜里的琉璃盏在顶灯下泛着幽光，三瓣碎片的拼接处刻着细如蚊足的字母。林悦用镊子轻轻夹起最右侧的碎片，银线在灯光下折射出链条的纹路——和程叙去年送她的项链一模一样。“C·X·H”，她用指尖划过字母凹痕，忽然想起小禾在幼儿园总把英文名写成“Happy”，说这是爸爸教她的第一个单词。清洁车的置物篮突然倾斜，张塑封照片掉在她脚边：程叙站在巴黎圣母院的飞扶壁下，风衣领口露出半枚银质书签，而他举着的相机镜头里，正框着塞纳河畔某家咖啡馆的玻璃窗——窗台上摆着的明信片，背面铅笔勾勒的咖啡馆轮廓，和铁盒里那18张未寄的一模一样。
陆衍的电话在此时响起，听筒里混着电钻的噪音：“琉璃隔断的样品到了，裂缝处要嵌金箔。”林悦盯着展柜里的琉璃盏，忽然发现每瓣碎片的弧度都对应着《未完成的圆》里缺失的部分。程叙推着车经过她身边时，工装口袋掉出个铁塔造型的饼干盒，盒盖上的烫金纹路和铁盒内侧的刻字完全吻合——“2020.3.12”，那个她蹲在画室捡色粉笔的下午，他蹲在她身边拾笔，袖口沾了钴蓝色颜料，后来她才知道，那是他摄影集里唯一一张带有人物的照片。
“小禾把琉璃珠塞钢琴缝里了。”程叙突然停下脚步，帆布手套蹭到展柜玻璃，留下个模糊的掌印。林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《未完成的圆》，画布背面的日期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：“裂痕是光的入口”。她想起陆衍送来的花束里那枚银书签，刻着相同的句子，而书签尾部的缺口，恰好能嵌进展柜里琉璃盏碎片的凹痕。清洁车的轮子碾过地板上的金箔，那些碎片在光线下拼成细小的圆，像极了二十年前孤儿院登记册上，她名字旁边画着的那朵残缺雏菊。
窗外的雨突然落下来，程叙把清洁车推到角落，从篮子里拿出个油纸包。三只琉璃盏碎片在丝绒布上泛着微光，他用镊子夹起银线缠绕裂痕时，指腹的老茧蹭到“C”字母的尾勾——那里刻着个极小的月牙，和小禾后腰的胎记形状相同。林悦突然想起陆衍电话里的施工噪音，想起琉璃隔断样品上嵌着的金箔，想起所有明信片留白处被描银的细边——那些线条连起来，正是巴黎圣母院玫瑰花窗的投影，而她当年没寄出的那张明信片，收件人地址栏的墨水晕染处，藏着程叙偷拍时相机镜头的反光。
展柜暗格的底部突然弹出个夹层，里面是卷135胶卷。程叙把它塞进幻灯机时，墙面上投映出2017年咖啡馆的场景：她盯着碎琉璃发呆，而邻桌的陆衍正把只琉璃盏推给服务生，杯沿的裂痕在灯光下像道金色的闪电。胶片转动的咔嗒声里，林悦摸到琉璃盏碎片背面的刻痕——不是字母，而是组日期：2015.7.21，那是她和陆衍初遇的日子，也是程叙摄影集里第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。清洁车的铃铛突然响了，程叙放在篮底的信封掉出来，邮戳停在2019.11.5，正是陆衍提分手的那天，而信封里没有信纸，只有张曝光过度的底片，上面隐约能看见她在塞纳河畔写明信片的背影，远处桥墩下，有个人举着没摘镜头盖的相机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