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潮气漫进阳台,林悦蹲在储物柜前整理冬衣,樟木箱子的铜扣在指腹下沁着凉意。最底层的羊绒围巾滑落时,带出一个蓝布封皮的本子——边角磨得发白,烫金的"日记"二字已斑驳成模糊的暗纹。她指尖触到封面的瞬间,心脏像被浸了水的纸页,突然软塌塌地沉了一下。
日记本里夹着干枯的银杏叶,是那年秋天陆衍在图书馆前捡的。第一页的日期停在七年前的冬至,钢笔字写得歪歪扭扭:"陆衍说我的围巾织得像渔网,却戴着它跑遍了半个校园。"林悦的指尖划过"陆衍"两个字,墨迹在时光里洇成浅褐,像旧伤口上淡淡的疤。她翻到中间某页,夹着两张电影票根,《泰坦尼克号》的重映场,票根背面是陆衍画的简笔画:歪头笑的女孩扎着马尾,旁边写着"林悦是小哭包"。
客厅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,程叙提着刚买的樱桃走进来,塑料袋子上凝着水珠。他换鞋时看见林悦背对着他蹲在阳台,膝头摊着本旧日记,指尖正摩挲着某页纸角。空气里有种微妙的静默,像黄梅天里悬而未落的雨。
程叙没说话,轻轻放下樱桃,倒了杯温水走过去。他在她身边坐下时,膝盖碰到了樟木箱的棱角,发出轻微的"咚"声。林悦慌忙想合起日记,指腹却被纸页边缘割出细微的疼。程叙的手比她更快,覆在日记本的蓝布封皮上,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。
"大学时的日记?"他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林悦没抬头,只"嗯"了一声,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抖的影。程叙的手指滑到她手背上,轻轻握住——她的指尖冰凉,还沾着樟木箱子里的灰尘味。
"我大二时也写过日记,"程叙忽然开口,目光落在窗外湿漉漉的梧桐树上,"后来觉得太矫情,全撕了烧了。"他顿了顿,thumb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,"不过现在想想,其实挺可惜的,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,也是当时真真切切的日子。"
林悦抬起头,看见他眼镜片后的眼睛很亮,像落了星子。她想起上次整理书房,在他的旧书里发现过一张折成心形的便利贴,是大学社团活动时女生塞给他的,他却夹在《广告创意史》里当书签。当时她笑他不解风情,他却认真地说:"过去的人和事,就该像书签一样,夹在书里,翻过去就好。"
日记本里的银杏叶突然飘落,叶脉干枯得像老人手上的纹路。林悦弯腰去捡,程叙的手却先一步拾起,对着光看了看:"银杏叶要夹在字典里才不会碎,你看这叶脉都断了。"他说话时,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,在他镜片上闪过一道光。
林悦忽然想起和陆衍分手那天,也是这样的梅雨季。她把日记本摔在他面前,那些写满甜蜜的纸页被眼泪泡得发皱,陆衍蹲在地上一张张捡,指尖被墨水染成蓝色。而现在,程叙正把那片枯叶小心地放回日记本,合起时还特意抚平了卷边的纸角。
"其实......"林悦想说些什么,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。程叙却摇了摇头,把温水递到她手里:"不用解释,我知道。"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午后的湖面,"就像你知道我书柜最上层的盒子里,还放着前女友送的钢笔——虽然我从来不用,但也没扔。"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一只麻雀跳到晾衣绳上,抖落翅膀上的水珠。林悦看着程叙的侧脸,他正专注地把日记本放回樟木箱,蓝布封皮在他掌心显得格外柔软。她忽然意识到,程叙从不像陆衍那样,追问她过去的每一个细节,也从不要求她彻底忘记。他只是像此刻这样,在她被旧时光刺痛时,递过一杯温水,说一句"我们现在拥有的才最重要"。
樟木箱的铜扣"咔嗒"一声扣上,仿佛把那段苔绿的时光重新锁进了角落。林悦站起身时,膝盖有些发麻,程叙伸手扶了她一把,指尖触到她手腕的脉搏,沉稳而有力。
"樱桃洗好了,"他拎起塑料袋晃了晃,红通通的果子在水里晃悠,"你上次说想吃城南那家的芒果班戟,我下班时看见新开了家甜品店,要不要去试试?"
林悦看着他眼中的笑意,点了点头。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。她忽然想起日记本最后一页,自己用铅笔写的那句话:"或许碎掉的琉璃,也能在时光里磨成珍珠。"
而此刻,程叙正牵着她的手走向客厅,厨房里传来他哼着的不成调的曲子。那本蓝布日记本安静地躺在樟木箱底,像一枚沉入湖底的贝壳,曾经的潮汐早已退去,只留下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光泽。林悦忽然觉得,真正的放下不是焚烧日记,而是能坦然地将过去封存在记忆里,就像此刻,她能笑着接过程叙递来的樱桃,看果肉在齿间溢出酸甜的汁水,而心底那丝因旧忆泛起的涟漪,早已在他掌心的温度里,悄然平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