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场的水晶灯氤氲着暖金色的光晕,将雕花天花板的纹路映得朦胧。林悦捏着玻璃杯的指尖沁出薄汗,橙黄色的果汁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——不远处的陆衍正仰头饮尽香槟,喉结滚动时,西装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,竟和七年前毕业照上的模样分毫不差。只是眼下那片青黑,像被墨笔仓促晕染的阴影,让他原本锐利的眉眼多了几分倦怠。
记忆突然翻涌到某个暴雨夜。她抱着画具站在教学楼门口,看陆衍把伞倾向身旁的女孩,自己半边肩膀浸在雨里却笑得温柔。那时她蹲在图书馆角落画了一整夜的速写,画纸上全是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。而此刻,他左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,当年那枚银戒的痕迹早已淡成肤色,身边也没了那个总爱拽着他袖口撒娇的身影。
四目相撞的瞬间,陆衍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。香槟液顺着杯壁滑到虎口,他却浑然未觉,瞳孔里先是炸开惊惶,随即漫上深褐色的愧疚,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礁石。林悦甚至能看清他睫毛剧烈颤动的弧度——那是当年他撒谎时独有的小动作。
胸腔里忽然漫起酸涩的潮水,像含着一颗化不开的薄荷糖,凉意在舌尖蔓延开,却在抵达心脏前被某种坚硬的东西挡住。她垂下眼帘,用指甲轻轻刮过杯壁凝结的水珠,再抬眼时,脸上已挂着标准的社交微笑。那笑容像一层精致的糖霜,覆盖住所有翻涌的情绪,只留下礼貌的疏离。
“程叙。”她偏过头,声音比想象中更平稳。手臂刚搭上身旁男人的肘弯,就感受到他掌心覆上来的温度。程叙的西装袖口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,她指尖蹭过衣料上细密的纹路,突然想起他今早出门前,还笨拙地对着镜子调整领带,说要陪她参加“重要的会”。
程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眼神在触及陆衍时微微沉了沉,却在低头看向她时瞬间回暖。他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,用肩膀挡住陆衍的视线,西装下摆扫过林悦的裙摆,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雪松香。这是他惯用的古龙水味道,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那些陈年旧事隔绝在外。
“陆先生。”程叙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淡漠,仿佛在谈论天气,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。”他的手指轻轻扣住林悦的手腕,指腹摩挲着她脉搏的位置,那是种无声的安抚。林悦能感觉到陆衍的目光像芒刺般落在自己身上,带着探究、懊悔,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。
“林悦……”陆衍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板,“你……”
“我先生程叙。”林悦打断他,侧身将自己藏得更紧些。程叙的手臂顺势揽住她的腰,掌心隔着薄纱裙料传来温热的触感。她听见程叙轻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:“内子最近在忙画展,怕是没时间叙旧了。”
离开宴会厅时,长廊的风带着户外的桂花香灌进来。林悦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,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。程叙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,剥开糖纸时发出清脆的响声。淡绿色的糖果递到她嘴边,他指尖的温度和糖霜的清凉同时传来。
“七年前他在画室跟你表白那天,”程叙忽然开口,目光落在远处的喷泉上,“你躲在楼梯间哭了半小时,对吗?”
林悦猛地抬头,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。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细节,原来他都知道。她想起去年冬天,自己醉酒后抱着他哭着说“陆衍画的星空总少颗北极星”,那时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,说“我给你画整片银河”。
“我翻看过你大学时的速写本。”程叙把糖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她手里,“最后一页画着穿学士服的男生,袖口缺了颗纽扣。”他顿了顿,转身正视她,路灯在他镜片上投下温柔的光斑,“其实那天我就在画室楼下,看他把戒指戴到别人手上,也看你攥着画稿跑出来,眼泪滴在雪地上砸出小坑。”
林悦的呼吸骤然停滞。原来所有的巧合,都是他不动声色的守护。那些她以为被时光掩埋的狼狈,他都默默看在眼里,却从不多问,只是在她需要时,永远站在能看见的地方。
“程叙……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我知道你不是放不下。”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,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,“只是需要一个时刻,跟过去好好道别。”他的拇指轻轻按在她眉心,像抚平一张褶皱的画纸,“但以后不用怕了,再遇到想躲的人,我会先把你护在身后。”
夜风送来远处宴会厅的乐声,小提琴的旋律悠扬婉转。林悦看着程叙镜片后的眼睛,那里面映着自己的模样,还有身后万家灯火的璀璨。她忽然想起陆衍画里总缺的那颗北极星,原来不是忘了画,而是他从未懂得,真正的星光该是程叙这样——沉默地照亮整片夜空,却从不让人觉得刺眼。
她踮起脚尖,轻轻吻了吻程叙的嘴角。薄荷糖的清甜在两人之间弥漫开,像某个被妥善收藏的秘密。远处的喷泉溅起水花,在夜色里折射出细碎的光,如同她此刻心中泛起的、带着暖意的涟漪。这一次,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在人海里迷路了,因为身边这个人,就是她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