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[正文内容\]
通风管里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,像钝刀刮骨。
我背靠着主控核心,掌心还贴着那根温热的柱体。蓝光一跳一跳,像是有东西在底下呼吸。胸针在我手心里闪着红光,“下一节点:沈墨·001”几个字浮在空中,小得几乎看不清,却刺得我眼睛发疼。
他跳下来的时候,落地不稳,膝盖砸在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黑衣上全是灰,左臂缠着的布条渗出血,暗红一片。他没管自己,抬头就看向我,眼神直得像要把我看穿。
“你毁了终端,但系统已进入自主迭代。”
声音沙哑,却不乱。
我冷笑:“所以你也来执行你的‘程序’?”
我没动,后背紧贴着核心,冷汗顺着脊梁往下爬。这地方太安静了,静得能听见他呼吸的节奏,还有我自己心跳的声音——一下比一下快。
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,动作很慢,像是怕惊到我。可就在他抬起手臂的瞬间,我看见了。
他手腕内侧有一道疤。
旧的,边缘发白,形状扭曲,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硬生生烙出来的。那一瞬间,我胸口猛地一缩。
那形状……和我锁骨芯片断裂的地方,一模一样。
不是相似,是完全重合。
我盯着那道疤,喉咙发干。这不是巧合。这是烙印。是他们刻下的记号。
我往后退了半步,脚跟抵着碎裂的终端残骸。校徽残片还在手里,边缘锋利,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你是来杀我,还是来完成你的任务?”我问他,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头顶的蓝光忽明忽暗,照在他脸上,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歪。我们两个站在那里,像两具被钉在墙上的标本。
“我不是实验体。”他忽然开口,语气平静得可怕,“我是监督程序。”
我怔住。
“你母亲设计我,只为引导适配者完成继承或毁灭。”他看着我,目光没躲,“选择权在你。但我必须确保进程不中断。”
空气一下子沉了下去。
我脑子里嗡的一声,像是有根弦断了。
所以……他是清醒的?
十二年。他明明知道一切。知道我这一世会重生,知道我会来这儿,知道我会反抗。可他什么都没说。他就这么等着,看着,像一台机器一样,守着这条命定的路。
“所以你也把我当工具?”我声音抖了,不是因为怕,是因为气,“前世我为这个家耗尽一生,洗衣做饭,伺候公婆,养大孩子。陈明轩嫌我丢人,陈雨欣说我没文化。陈宇航临死前说,他爱的是苏晴,跟我结婚只是为了还债。我连合葬都不配,要被埋在别处。”
我说着说着,眼前突然晃过那个厨房。
灯光昏黄,水槽冰冷。我蹲在地上,指甲缝里塞着菜渣,手指泡得发白。水哗哗地流,我机械地刷着碗。客厅里,陈雨欣穿着新裙子转圈,笑着问:“妈,你说我这身好看吗?陈宇航叔叔说像他初恋。”
我没抬头,只说:“好看。”
她笑出声:“那你这辈子,也就这样了。”
那时我没哭。我不敢哭。
可现在,站在这儿,看着眼前这个人,我突然想吼出来。
“这一世呢?”我盯着沈墨,眼眶发热,“你们又要我当什么?系统的钥匙?祭品?还是另一个‘林婉清’的备份?我可以被复制,被替换,被清除,对不对?只要你们需要一个载体,随时都能再造一个我出来!”
我声音拔高,震得自己耳朵疼。
他没说话。
就在这时,主控核心深处传来一声机械音,冰冷,毫无起伏:
“继承协议重启,启动双载体同步验证。”
轰——
地面猛地一震。
我脚下一滑,差点摔倒。抬头看去,中央插槽区的001和008编号同时亮起幽蓝的光。接口自动弹出,几根导线从底下钻出来,像蛇一样扭动着,朝着我们爬来。
“不!”我往后退,可背后就是核心,无处可逃。
一根导线猛地刺进我右臂外侧,冰凉,尖锐,像有电流顺着神经往上窜。我咬牙,想拔,可那东西已经嵌进去了。
另一边,沈墨也被缠住。他的左臂刚受伤,导线直接扎进伤口,血混着蓝液流下来。
“放开!”我挣扎,可身体像是被钉住了。
突然,脑子里炸开一道白光。
记忆涌进来。
不是我的。
是他的。
我看见一间密闭的舱室,四壁全是屏幕。每一块屏幕上,都是我。
小时候扎着马尾辫在院子里跑;高中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写笔记;婚礼那天穿婚纱,低头走路;生孩子时疼得满头大汗;蹲在厨房洗碗;在超市里算着打折标签买便宜菜;陈明轩考上大学那天,我在阳台偷偷抹眼泪……
他一直看着我。
十二年。
他坐在那间屋里,不吃不喝,不眠不休,就那么看着。屏幕上我的人生一帧一帧地过。他看着我嫁人,看着我生子,看着我被嫌弃、被忽视、被当成空气。
某一夜,我梦见自己死了。画面切到他。
他猛地站起来,一拳砸向主控台,屏幕瞬间爆裂。玻璃碴飞溅,划破他的脸。他不管,抓着键盘嘶吼:“放她走!让她停!让她忘了这一切!”
可没人回应他。
他跪在地上,抱着头,肩膀抖得厉害。
“我不是机器……我不是……”他喃喃地说,“她是活着的人,不是数据。”
我看见他哭了。
沈墨,这个我一直以为冷静到冷酷的男人,趴在地上,哭得像个孩子。
记忆切换。
这次是我。
我蹲在厨房水槽前,手指泡得发白。水声哗哗。陈雨欣在客厅试穿新衣,笑着说:“妈,你说我这身能进时尚圈吗?”
我没说话。
她回头看了我一眼,皱眉:“你怎么总在这儿?能不能别老杵厨房?朋友来了多难看。”
我低着头,继续刷碗。
她叹气:“算了,你就这样吧。反正你也改不了。”
那一刻,我真希望自己是死的。
可我还得活着。因为没人替我活。
记忆共享结束。
我浑身发抖,靠在核心上才没倒下。脸上全是泪,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。
我抬头看他。
他也看着我,眼神不再是那种程序般的冷静。他眼里有痛,有愧,有压抑了太久的无力感。
“你为什么不早说?”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。
他低声道:“说了,你就不会来了。”
我愣住。
“如果你知道我一直在看你,知道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,你还会选择重生吗?还会来这儿吗?”他慢慢抬头,目光直视我,“你必须是自愿的。系统才能识别‘觉醒’。如果你是被说服的,被强迫的,那你就不是适配者。你母亲……她只信你自己的选择。”
我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原来……他是故意不说。
他宁愿我恨他,也不愿我失去自由意志。
“所以你看着我受苦?”我声音发抖,“看着我被家人嫌弃,看着我跪着洗碗,看着我像个笑话一样活着?你就坐在那儿,看着?”
“我不能动。”他闭了闭眼,“我是程序。我只能等。等你主动走向真相。等你亲手撕开这一切。”
我突然笑了,笑得眼泪直流。
“那你满意了?我现在来了。我觉醒了。我反抗了。你任务完成了?可以回去交差了?”
他没回答。
就在这时,头顶传来“咔”的一声。
通风管道喷出黑雾,浓得化不开。几根机械触手从墙里钻出来,前端尖锐,泛着金属寒光,像毒蛇吐信。
“检测到情感干扰超标。启动清除程序。”
机械音再次响起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,其中一根触手已经朝我刺来。
沈墨猛地扑过来,把我往旁边一推。
“啊——!”
触手划过他左臂,伤口彻底撕裂,血喷出来,溅在我脸上,温的。
我脑子一炸,伸手去扶他,可他一把抓住我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。
“别管我。”他咬牙,“系统要的是控制。它不在乎继承,也不在乎毁灭。它只想继续运行。只有我们同时注入意识,才能让数据链超载。”
我看着他。
他也看着我。
那一刻,我没有犹豫。
我把校徽残片塞进他胸口的接口。
他身体一震。
“这次,”我盯着他眼睛,“我信你一次——一起烧了它。”
他嘴角动了动,像是想笑。
我们同时将手按在主控核心上。
蓝光瞬间转为猩红。
警报狂响:“警告!主线崩溃!主线崩溃!”
墙体开始龟裂,金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火花从线路里爆出,噼啪作响。整个空间像一颗即将炸开的心脏,剧烈震荡。
“再坚持三秒!”他咬牙,“数据链快断了!”
我死死按着核心,手心烫得几乎要烧起来。蓝液从裂缝里喷出,带着焦味,溅在脸上,火辣辣的疼。
就在这时,墙体轰然崩裂。
晨风灌了进来。
几片槐花瓣,轻轻飘了进来,落在他肩头。
他望向我,嘴角微微扬起,声音很轻,却清晰得像刀刻进我心里:
“这一世,我们为自己活。”
我点头。
就在那一秒,主控台上浮现出一道全息影像。
是我母亲。
她穿着白大褂,站在实验室里,脸上带着笑。那笑容温柔,却又透着释然。她看着我,低声说:
“我的女儿,终于自由了。”
话音落下,核心猛然一震。
强光炸开。
我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。
身体像是被撕碎又重组。
然后,是黑暗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睁开眼。
头顶是灰白的天。
我躺在废墟里,身上盖着半块塌下来的水泥板。远处,主控核心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底座,冒着青烟。
我撑着地面坐起来,浑身疼得像散了架。
环顾四周,没有沈墨。
我喊他名字,没人应。
正要起身,余光忽然瞥见角落。
一堆碎石旁,一块残破的显示屏还连着电源。
屏幕上,一排数字缓缓亮起:
【013】
倒计时开始闪烁。
风又吹了一下。
一片槐花瓣,轻轻落在那串数字上。
\[本章完\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