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[正文内容\]
清晨六点，天光灰白。
我攥着那枚008胸针，沿着荒草丛生的小路往前走。草叶沾着露水，蹭湿了裤脚，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爬。风不大，但吹得人发冷。远处一栋半塌的建筑蹲在雾里，像一头死透的铁兽。铁门歪斜地挂在铰链上，锈得只剩半边，边缘撕裂的痕迹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掰开的。
这就是“原点7号站”。
胸针在我掌心微微发烫，一下一下，像是有心跳在回应什么。我低头看它——银色，样式简单，背面刻着“008”三个数字，清晰得像刚被人亲手刻上去。我用拇指摩挲那串数字，低声问：“你在等谁？”
没有回答。但它热了一下，然后轻轻震了震，指向右边——一条通往地下的水泥通道，入口被倒塌的横梁挡住一半，黑黢黢的洞口像张开的嘴。
我迈步过去，踩碎了一地玻璃碴。脚下传来细碎的声响，像是踩在骨头上的动静。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金属味，混着腐土和烧焦塑料的气息，呛得人喉咙发紧。墙皮大片剥落，露出里面的金属骨架，像是这栋楼的骨头外翻了出来。地面积着浅浅一层水，倒映着天花板上残存的幽蓝光晕，一跳一跳，像垂死的脉搏。
我放轻脚步，贴着墙走。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边缘。
监控室在通道尽头。门框只剩个轮廓，门早就没了。我站在门口，看见里面一片狼藉——半埋在瓦砾中的控制台，散落的电路板，烧焦的线缆像蛇一样缠在地板上。墙上投影仪还连着电源，屏幕碎了，但残影还在闪，拼出几个歪斜的字母：P-R-O-J-E-C-T……后面断了，只留下“BIRTH”两个字。
Project Rebirth。
我一步步往里走，鞋底踩过碎玻璃，发出细微的“咯吱”声。十二个圆形插槽围绕着中央控制台，排列成环形。每个插槽上都标着编号，从001到012。其中，“008”那个位置是空的。凹槽边缘有磨损的痕迹，像是经常被拔插。
我盯着它，胸口发闷。
蹲下身，指尖拂过一块烧焦的培养舱碎片。玻璃裂了，里面残留着干涸的蓝色液体，黏在内壁上，像凝固的泪。我认得这颜色。昨晚掰断芯片时，流出来的就是这个。冰凉、滑腻，带着一股焦糊味。
胃里一阵翻腾。
我掏出校徽残片——边缘锋利，沾着血和蓝液。蹲在控制台前，用它撬开外壳。螺丝早就锈死，我用力一拧，金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盖子掀开，露出底下裸露的线路。几根导线还连着电源，微弱的电流在接口处跳动，发出轻微的“滋滋”声。
我把校徽插进主接口。
“滴。”
屏幕亮了。
全息影像缓缓升起。
是我母亲。
她穿着白大褂，站姿笔直，手里拿着记录板。背景是实验室全景，十二个透明培养舱整齐排列，舱体泛着淡蓝光。她转过身，目光直视镜头，声音冷静，却压着一丝极轻的颤抖：
“如果你看到这段影像，说明你已觉醒，并拒绝接受命名。”
我站在原地，呼吸停了。
“你不是第一个觉醒的，但你是第一个拒绝被命名的人。”
她的嘴角动了动，像是想笑，又没笑出来。
“‘008’不是终结，而是新轮回的启动密钥。系统仍在运行，你是被预设的继承者——唯一的适配载体。”
我猛地后退一步，脚跟撞上一块碎石，差点摔倒。喉咙发紧，像是被人掐住了。
所以……我的反抗，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？
我扑回控制台，手指在键盘上敲打，声音发抖：“如果我真是继承者，那其他十一人呢？他们去哪了？”
屏幕一闪。
十一段记忆碎片开始播放。
快得像刀割。
001号。雨夜。高楼天台。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边缘，风吹乱她的头发。她低头看着手机，屏幕上是陈宇航和苏晴的婚礼请柬。她笑了，把手机扔下楼，然后张开双臂，跳了下去。遗书留在口袋里，写着：“我不是人，是复制品。”
画面切。
004号。低温舱。她躺在里面，面容安详，像是睡着了。标签上写着：“意识冻结，等待唤醒。”舱体编号旁，贴着一张纸条：“别让她醒来。她太清醒了。”
再切。
006号。苏晴的办公室。她坐在椅子上，眼神空洞，手里拿着笔，替苏晴签署一份文件。文件标题是《林婉清人格授权书》。苏晴站在她身后，轻轻拍她肩膀，说：“乖，做完这个，你就能休息了。”
最后一段。
009号。阳光明媚的客厅。她抱着一个小女孩，笑着亲她脸颊。孩子眉眼和陈明轩小时候一模一样。墙上挂着全家福——陈宇航、苏晴、孩子，还有她。她穿着围裙，站在厨房门口，笑容温柔。可相框角落，一行小字写着：“模拟母职实验·第3轮。”
我踉跄后退，扶住墙壁，干呕。
她们都活过。
也都死了。
而我，正走在同一条路上。
我咬牙，在终端输入“008”，选择“关闭系统”。
屏幕闪烁红光。
“权限确认。启动继承程序。”
“不——！”
我吼出声，伸手去拔校徽，可它卡死了。警报骤响，尖锐得刺穿耳膜。红光旋转，照得满室如血。头顶天花板轰然裂开，墙体分离，露出深埋地下的圆柱形主控核心。它像一根巨柱，表面覆盖着生物组织般的脉络，蓝光在血管似的纹路里流动，缓慢、规律，像在呼吸。
核心上方，浮现一行冰冷文字：
“欢迎回家，载体·林婉清。”
我抄起脚边一块烧焦的电路板，砸向终端。
“砰！”
屏幕炸裂，火花四溅。电线噼啪作响，冒出黑烟。我喘着气，又捡起一块，继续砸。砸到第三下，手背被飞溅的碎片划破，血流下来，混着蓝液滴在地上。
“够了。”
我停下，喘着粗气，跪在碎裂的终端前。
就在这时，头顶通风管传来“咔”的一声轻响。
金属刮擦声，缓慢，清晰。
我猛地抬头。
黑暗的管道深处，传来低沉的声音：
“他们让你以为你在反抗，其实你正走向他们设计的终点。”
是沈墨。
我盯着那片黑暗，喉咙发干，“你也在演戏？还是说……你根本就是他们的人？”
沉默。
然后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比刚才更近，像是从另一条管道传来：
“我不是他们的人。但我也不完全是你的盟友。”
我冷笑，“那你是什么？另一个实验体？编号多少？005？007？还是说——”
“我是001。”
我浑身一震。
001。第一个。
那个在雨夜跳楼，写下“我不是人”的男人。
“你没死？”我声音发抖。
“我没跳。”他说，“我被救了。救我的人，是你母亲。”
我闭上眼，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“她知道系统有问题，但她改不了。她只能藏起一部分数据，留给你。”
“所以你一直在等我？”
“不是等你。”他说，“是在等你做出选择——是成为继承者，还是毁掉它。”
我睁开眼，低头看着手中的胸针。它还在闪，微弱却执拗。我想起母亲笔记上的字：“原点之后，方有新生。”
可如果“原点”本身就是陷阱呢？
如果“新生”只是又一次轮回？
我闭眼，脑海中闪过陈宇航的冷漠、苏晴的伪善、子女的嫌弃……还有那个跪在厨房洗碗的自己。指甲缝里的菜渣，泡得发白的手，陈明轩摔门而出的背影，陈雨欣翻白眼的冷笑。
我想起锁骨芯片断裂时的剧痛，想起另一个自己站在街对面，最后回头时肩上落下的槐花。
我想起她说：“替我……好好活着。”
可怎么活？
按他们的规则活？成为他们选中的“继承者”？继续扮演那个被牺牲、被纪念、被利用的林婉清？
不。
我睁开眼，所有恐惧与迷茫化为火焰。
我低语：“我不信真相。我不信系统。我不信你，沈墨。”
“但我信我自己——这一世，我要亲手烧掉这一切。”
我撑着地面站起来，腿还有点软，但脚步稳了。
走到主控核心前，伸手摸那根巨柱。表面温热，脉动般的蓝光顺着指尖蔓延。我掏出校徽残片，对准核心表面的裂缝，用力插进去。
“滋——！”
蓝液喷溅，带着焦味。核心剧烈震动，蓝光忽明忽暗，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挣扎。
我咬牙，继续往下压。
“警告：主线载体异常。继承程序中断。”机械音响起。
“中断个屁。”我低吼，“我不继承，我毁灭。”
胸针突然震动。
我低头看它。
微光一闪，投影出极小的一行字：
“下一节点：沈墨·001”。
我盯着那行字，忽然笑了。
原来，还没结束。
背后，主控核心的蓝光逐渐微弱，但并未熄灭。它像一颗垂死的心脏，仍在跳动。
通风管里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
有人要下来了。
我转身，背靠核心，手里攥紧校徽，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出口。
“来啊。”我低声说，“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怪物。”
晨光仍未照进此地。
黑暗深处，脉搏般的蓝光，开始规律跳动。
\[本章完\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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