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[正文内容\]
指尖即将触碰的那一刻,风停了。
槐花悬在半空,像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她的手贴上我的掌心,没有温度,只有一股冰冷的电流顺着神经往上爬,钻进太阳穴,撕得我脑仁发胀。我猛地想抽手,可身体动不了。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,那里面装着我最熟悉的疲惫——那种熬干了心血、被生活一点点碾碎的眼神,是我死前最后的模样。
“你回来了?”她开口,声音是我的,却带着经年累月的沙哑。
我喉咙发紧,“你是谁?”
她嘴角扯了扯,笑得苦,“我是你不想记住的那部分——那个被丈夫骂‘还债才娶你’的女人,那个被子女嫌弃‘没文化’的母亲。”
我后退一步,脚跟撞上马路牙子,硌得生疼。可街道在变。路灯忽明忽暗,光晕扭曲成漩涡,地上的刹车痕像是活过来,缓缓蠕动,像一道溃烂的伤口。空气里槐花的香气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腐味,像是旧楼墙角发霉的壁纸。
她往前走,一步,又一步。
“你逃得再远,不还是在重复为别人而活?”她低声说,“你现在拼命读书、搞事业,不也是为了让他们后悔?你根本没为自己活过一天。”
我想反驳,可话卡在嗓子眼。
她说得对吗?
我重生回来,考大学,进实验室,追查真相……我是不是一直在等他们回头看看我?等陈宇航跪下来认错?等陈明轩喊一声妈?等陈雨欣别再躲着我走路?
我咬牙,“我不需要他们后悔。我要的是我自己——”
“你撒谎。”她打断我,眼神忽然锐利,“你每天翻录取名单,看苏晴有没有被除名;你盯着陈宇航的公司股价,看他会不会破产;你甚至查陈雨欣的社交账号,看她有没有被人甩。”她逼近,呼吸几乎贴上我的脸,“你活得比谁都用力,可你的眼睛,始终盯着他们。”
我浑身一震。
她说中了。
我没动,可心跳乱了。
她突然伸手,一把扣住我手腕。皮肤相触的瞬间,像有根针扎进神经,记忆猛地被拽出——
厨房。
水龙头哗哗响,我穿着褪色的围裙,低头洗碗。手指泡得发白,指甲缝里全是菜渣。
门被摔开。
陈明轩冲进来,领带歪着,满脸不耐,“饭呢?妈你连顿热饭都做不好?”
我没抬头,“马上好,锅在热。”
“又是剩菜?”他冷笑,“同学来我家都说,你做的饭像喂狗。”
我手抖了一下,瓷碗“啪”地裂了口。
冰箱门打开,陈雨欣探头进来,皱眉,“又买便宜菜?西兰花都蔫了。同学来我家都笑话我,说我妈抠得要命。”
我低声说:“今天特价……”
“省那点钱干嘛?”她翻白眼,“反正爸给钱。”
她们的声音重叠着往我耳朵里钻,像一群苍蝇。我闭上眼,水流混着泪水往下掉。
画面一转。
医院。
我躺在病床上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监护仪滴滴响,像是倒计时。
陈宇航坐在床边,握着苏晴的手,“等她走了,我们就办婚礼。你说过要陪我走完下半辈子的。”
苏晴轻轻点头,眼眶红着,“嗯,我会的。”
陈明轩站在门口,小声嘀咕:“葬礼别花太多钱,我房贷还没还完。”
陈雨欣刷着手机,头也不抬,“妈死了也好,至少不用再装孝顺了。”
我想说话,可发不出声。
我想哭,可眼泪早就流干了。
最后一幕。
夜晚,雨下得很大。
我站在马路中间,车灯刺眼。轮胎摩擦地面,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夜空。
我听见自己喃喃:“如果重来一次……我会不一样吗?”
然后,黑暗。
所有画面炸开,像玻璃碎片扎进脑子。我跪在地上,头痛欲裂,耳边全是他们的声音——
“你没用。”
“你不配。”
“你只是个工具。”
“活着干嘛?”
“早点死算了。”
我蜷缩着,手指抠进地面,指甲劈裂,渗出血丝。我想逃,可逃不掉。这些记忆是我的血肉,是我被啃噬了一生的证据。
“回来吧。”她站在我面前,声音软了下来,“我们本是一体。你逃不掉的,婉清。你生来就是为别人而活的命。”
我抬起头,看见她眼里有泪。
那是我的泪。
我沙哑着问:“那你呢?你甘心吗?”
她摇头,“不甘心。可又能怎样?我试过反抗,结果呢?他们不在乎。我病了,他们嫌麻烦;我哭了,他们嫌烦;我死了,他们松一口气。”
“所以你就认了?”我咬牙。
“不是认了。”她轻声说,“是累了。”
我盯着她,忽然笑了,笑得鼻子发酸,“累?你也配说累?”
她皱眉。
我撑着地面站起来,腿还在抖,可脊梁挺直了,“你累,是因为你从没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。你做饭,是为了让他们吃得饱;你赚钱,是为了供他们上学;你生病,还怕他们花钱;你死了,都在想‘别耽误他们’。”
我一步步逼近她,“可我现在告诉你——我不认。我不认这命,不认这结局,更不认你是‘我’。”
她脸色变了,“你疯了?我们明明是同一个人!”
“不。”我摇头,“你是那个被压垮的林婉清,可我不是。你接受了被牺牲,可我不想。”
“那你呢?”她冷笑,“你现在做什么?报复?证明?你拼命往上爬,不也是为了让他们看看——‘你们错了’?”
“曾经是。”我承认,“可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我摸到口袋里的烧焦校徽,边缘锋利,割得掌心生疼。
“以前我活着,是为了让他们后悔。”我盯着她,“可现在,我要为自己活。我想读书,就去读;我想工作,就去做;我想笑,就大声笑;我想恨,就狠狠恨。”
她眼神晃了晃。
我继续说:“我不需要他们道歉。我不需要他们看见。我活着,不是为了任何人——而是为了我自己,想呼吸,想奔跑,想爱,想恨,想活得痛快!”
她嘴唇颤抖,“可你心里还在等……”
“等个屁!”我吼出来,声音撕裂,“我受够了等!受够了忍!受够了把自己缩在角落,指望谁施舍一眼温情!”
我举起校徽,对准自己锁骨处的芯片。
蓝液正缓缓渗出,顺着脖子往下流,冰凉黏腻。
“你不是我。”我盯着她,“你是我的过去,是我的伤疤,是我的噩梦。但我不会再背你一辈子。”
她突然伸手想拦,“别——”
我猛地将校徽边缘插进芯片缝隙。
“啊——!”
剧痛炸开,像有把火烧进骨头。我闷哼一声,膝盖一软,差点跪下。可我没松手。蓝液喷溅出来,带着一股焦糊味。芯片疯狂震动,蓝光闪烁不定,像是垂死挣扎。
她脸色惨白,“你会死的!”
“死就死。”我咬牙,“大不了重来一次。可这一世,我绝不回头。”
我用力一掰。
“咔。”
芯片断裂。
蓝光熄灭。
世界静了。
风重新吹起,槐花落地。刹车痕变回普通的黑色印记。路灯恢复正常,昏黄的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
她站在那儿,看着我,忽然笑了。
那笑很轻,很淡,像是终于卸下千斤重担。
“替我……好好活着。”她轻声说。
我喘着气,冷汗浸透后背,“你不是我,可你也是我。我不会忘记你受过的苦,可我也不会重复你的路。”
她点点头,身影开始变淡,像被风吹散的烟。
“走吧。”我说。
她最后看了我一眼,转身,走向街对面。每一步落下,身形就淡一分。走到路中央时,她回头。
槐花落在她肩上。
然后,消失了。
我跪在湿冷的地面上,手还在抖,锁骨处火辣辣地疼。校徽断了一角,沾着蓝液和血。我把它攥紧,像是攥住最后一口气。
口袋里,母亲笔记的残页还在。我掏出来,纸张已经皱了,可那行字依然清晰:
**原点之后,方有新生。**
我盯着那句话,忽然懂了。
我不是来继承什么的。
我不是来完成谁的遗愿的。
我不是来当什么“主线载体”或“失败品”的。
我是林婉清。
我死了,又活了。
我痛了,也醒了。
现在,轮到我为自己走这条路了。
我撑着地面站起来,腿还有点软,可脚步稳了。
晨光微亮,街道开始有行人。一个买菜的老太太推着小车经过,看了我一眼,嘀咕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
我摇摇头,“没事,谢谢。”
她走远了。
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路口——我死过的地方。
然后转身,迈步往前走。
走了没几步,余光忽然扫到路边灌木丛。
那里,有什么东西一闪。
我停下,走近。
是枚胸针。
银色的,样式简单,背面刻着一串数字:**008**。
我蹲下,捡起来。
金属冰凉,沾着露水。
我盯着那串数字,忽然笑了。
原来,还没结束。
\[本章完\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