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[正文内容\]
晨光像是从烧红的铁皮缝隙里挤出来的,又薄又冷。我睁开眼的时候,眼前一片灰白,像是被雪埋过,又像是死过一次。
风从塌了一半的墙外吹进来,带着焦味和槐花的甜腥气。我躺在水泥板和金属残骸之间,左肩硌着一块碎玻璃,一动就扎一下。疼是好事,说明我还活着。
我动了动手,掌心黏糊糊的。低头看,校徽残片还攥在手里,边缘已经嵌进肉里,血混着黑灰,结成一条暗红的线。它和我锁骨那儿的芯片断口,是一对的。就像钥匙和锁眼,哪怕碎了,也能严丝合缝地咬住。
正前方,那块残破的显示屏还亮着。数字跳了一下。
【013】
声音很轻,像心跳。
我盯着它,喉咙发干。\
“沈墨?”我叫了一声,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。\
没人应。\
我又叫了一遍,这次带了点力气:“沈墨!”\
废墟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。\
只有风吹过断裂的通风管,发出呜呜的响,像谁在哭。\
我闭上眼,脑子里全是爆炸前那一幕——他嘴角扬起来,说:“这一世,我们为自己活。”\
然后光炸开,世界没了。\
可现在,我活了,他呢?\
我撑着地面想坐起来,右臂一软,整个人摔在瓦砾堆里。胳膊上的导线伤口裂开了,蓝液混着血往下滴。我咬牙,用左手撑着,一点一点挪到那块屏幕前。
【继承者死亡,重启协议激活】
这行字突然冒出来,灰白色的,像是从屏幕深处浮上来的。\
我盯着它,呼吸停了。\
“继承者”是谁?\
我?\
还是他?\
我猛地想起什么,翻过身,在碎石堆里翻找。指尖碰到一段断裂的导线,金属头还连着接口。我把它捡起来,翻过来一看——编码刻在侧面:**001-Δ7**。\
和他手腕内侧那道疤的编码,一模一样。\
我手一抖,导线差点掉下去。\
不是巧合。\
从来都不是。\
他不是实验体。\
也不是什么监督程序。\
他是被绑在系统上的活体容器。母亲用他的身体当锁,封住这条轮回的链子。只要他还活着,系统就不能完全启动;只要他愿意执行任务,继承程序就能运行。\
可一旦他选择反抗……\
系统就会判定“继承者死亡”,自动重启。\
所以那一声“警告!主线崩溃!”,不是因为核心炸了。\
是因为他死了。\
他用自己的命,换了三秒超载。\
我喉咙一堵,想吐。\
眼前发黑,耳朵里嗡嗡响。\
我靠着那块屏幕,慢慢滑坐在地。\
“你傻不傻……”我低声说,眼泪砸在膝盖上,“你明明可以走的……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……”\
可我知道他不会。\
他看着我活了十二年。\
看着我洗衣做饭,看着我被孩子嫌弃,看着我在厨房里蹲着刷碗,手指泡得发白。\
他不能动。\
但他能看。\
他看得比谁都清楚。\
所以当他终于能动的时候,他选择了推开我,替我挡下那根触手。\
血溅在我脸上,是温的。\
我记得那温度。
倒计时又跳了一下。
【012】
跳得比刚才快。
我抬头,天是灰白的,没有太阳,也没有云。像一张被水泡过的纸,皱巴巴地盖在头顶。风忽然大了,卷起地上的灰,打着旋儿。几片槐花瓣飘进来,落在那串数字上,又被吹走。
就在这时,我听见了脚步声。
不是机械的,也不是风刮的。\
是人走路的声音。\
踩在碎石上,一下,一下,稳得很。
我猛地抬头。\
废墟边缘,一个人影站着。\
瘦,背有点驼,左脸有一道烧伤,从耳根一直延伸到下巴,皮肉翻着,像是被火燎过。\
可那双眼睛——\
我认得。
“婉红?”我声音发抖。
她没说话,往前走了几步。\
身上穿的是医院的病号服,袖子撕了一截,露出的手腕上缠着脏兮兮的绷带。可她手里握着一支注射器,蓝色的液体在管子里晃,像一小段流动的夜。
我往后退,背抵着断墙。\
“不可能……你明明……”\
第四章的事全涌上来。\
她躺在血泊里,胸口塌了一块,嘴里冒着血泡,跟我说:“姐,去苏晴实验室……保险柜里有蓝色注射器……”\
然后她死了。\
我亲眼看着她断气。
“你死了。”我盯着她,“你死了三次,我都记得。”
她停下脚步,离我还有三米远。\
风吹起她的头发,露出脖子上的疤痕——一圈深色的印,像是被什么金属环勒过。
“是啊。”她开口了,声音沙哑,但还是我熟悉的调子,“我死了三次。”\
她抬起手,指了指自己太阳穴:“每一次,都在备份舱里醒来。一样的房间,一样的床,一样的天花板裂缝。第一次我以为是梦。第二次我想逃。第三次……我记住了所有密码。”
我脑子嗡的一声。\
“备份舱?”
“母亲在系统底层藏了个后门。”她往前一步,“她知道系统会无限迭代,也知道你迟早会反抗。所以她设了个‘情感锚点’——一个不受逻辑控制、只靠感情驱动的节点。只要这个节点还在,系统就不能彻底重置。”
“所以是你?”
“是我。”她点头,“每一次轮回,我都会在数据深处重生,直到找到你,告诉你真相。”
我盯着她,心里却越来越冷。\
“所以……你对我的好,你护着我,你为我拼命……都是程序安排的?”
她摇头,动作很慢。\
“不。我的记忆是真的。我记得小时候你背着我去看电影,记得你把最后一块肉夹给我,记得你被陈宇航打的时候,我冲上去咬他胳膊。这些不是数据,是真实的。我只是……被赋予了使命。”
我看着她的眼睛。\
那里面没有光,也没有机器的冷,只有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。
可就在这时——\
她瞳孔深处,闪过一道极淡的蓝光。\
像电流,一闪即逝。
我猛地后退,手摸到地上的钢筋。\
“你被同化了。”
她没否认。
“最后一次从备份舱逃出来时,系统缠住了我。”她低声说,“它往我脑子里塞了东西。我现在说的话,有几分是我想说的,有几分是它让我说的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我握紧钢筋,指节发白。\
“那你来干什么?劝我投降?还是替系统拉我回去?”
“我是来救你的。”她往前一步,声音压低,“你知道为什么倒计时在跳吗?不是因为主控台坏了。是因为系统不需要它了。”
我抬头。\
天空忽然裂开一道缝。\
不是雷,也不是云,就是一道笔直的灰痕,像玻璃被无形的手划破。灰白色的光从里面渗出来,照在废墟上,地上那些干涸的蓝液结晶开始泛出微弱的光。
地面轻轻震了一下。
槐树的根从墙缝里钻出来,缓缓蠕动,像是活物在呼吸。
“它在重构。”她盯着天,“用世界本身当载体。空气、土壤、光线……都是它的线路。只要还有一个数据节点存在,它就能重生。”
我看着那道裂痕,忽然明白了。\
母亲设计的不是一台机器。\
她设计的是一个能寄生在现实里的意识。\
只要有人还记得“林婉清”,只要还有人提起这个名字,系统就能借尸还魂。
倒计时又跳了。
【011】
比刚才更快。
“你还有三分钟。”她举起注射器,“这是‘锚定剂’,能暂时冻结系统进程。母亲留下的最后手段。”
我盯着那支针。\
蓝色液体在管子里轻轻晃,像一颗跳动的心脏。
“然后呢?”我问,“三分钟后怎么办?”
她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母亲没告诉我结局。她只说……选择必须由你做出。”
我笑了,笑得嗓子疼。\
“又是选择?上一次选择,我信了沈墨,结果他死了。这一次,我要信你?”
她没动,就那么站着。\
风吹起她的病号服,露出后腰一道新鲜的伤口,皮肉翻开,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过什么。
“你可以不信我。”她说,“但你得信你自己。你不是载体,不是祭品,不是备份。你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人。只要你还清醒,轮回就还没完成。”
我看着她。\
她脸上有烧伤,有疤痕,有疲惫,有恐惧。\
但她站得笔直。
像小时候那样。
我慢慢松开钢筋,伸手接过注射器。\
金属管冰得刺骨,我指尖一麻。
“如果我不打呢?”我问。
“系统会把你拉回去。”她说,“你会忘记沈墨,忘记我,忘记这一世的一切。你会回到厨房,继续刷碗,继续听陈雨欣说‘妈,你能不能别杵在这儿’。”
我低头,看着注射器尖端。\
晨光从裂缝照进来,映在针尖上,闪了一下。
“沈墨死了。”我低声说,“他用命换了我三秒自由。我不想再回去了。”
她没说话。
我仰头,望向那道裂开的天空。\
灰痕在蔓延,像蛛网一样爬向四面八方。\
风越来越大,卷起地上的灰和花瓣,打着旋儿。
就在这时——\
我眼角余光扫到槐树底下。\
阴影里,站着人。\
不,不是人。\
是影子。\
十二道模糊的虚影,静静地立在树根旁,面容依稀可辨。\
有的年轻,扎着马尾;有的中年,穿着围裙;有的满脸泪痕,蹲在地上;有的眼神空洞,站在十字路口……\
全是不同年纪、不同状态的“我”。
她们没动。\
也没说话。\
就那么站着,像在等我回头。
我没动。\
我知道她们是谁。\
那些没醒来的复制体。\
那些甘愿被替换的“林婉清”。\
她们是轮回的燃料,是我的影子,是我的过去。
我握紧注射器,指甲掐进掌心。\
血滴下来,落在倒计时屏上。
【011】
数字微微闪烁了一下,像是被惊动。
风停了。\
花瓣悬在半空。\
十二道虚影同时抬起头,望向天空裂痕。
我抬起手,针尖对准自己脖颈。
\[本章完\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