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雨晴盯着程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，大脑一片空白。她见过无数种交流方式——各种语言、方言、甚至是表演中的台词技巧，但手语？这是她从未涉足的领域。
"抱歉，我不懂手语。"她下意识放慢语速，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，仿佛这样就能让对方听懂。
程陌的嘴角微微抽动，眼神中闪过一丝姜雨晴读不懂的情绪。他摇摇头，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老式手机，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。
【我叫程陌。谢谢你的伞。】
姜雨晴接过手机，看到这行字时心跳莫名加速。她抬头，发现程陌正注视着她的反应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藏着某种戒备。
"不用谢，只是..."她顿了顿，职业习惯让她忍不住问道，"你是...听不见吗？"
程陌点头，又拿回手机打字：【天生聋哑。】
姜雨晴倒吸一口气。昨晚雨中那个抱着小提琴盒的身影在她脑海中闪回。"那个小提琴...你是音乐家？"
程陌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，他低头打字的时间比之前长了许多：【不是专业音乐家。只是会用振动感受音乐。】
"振动？"姜雨晴的声音因惊讶而提高八度，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"抱歉，我只是...作为配音导演，我从未想过音乐还能这样被'听'到。"
程陌耸耸肩，做了个"没关系"的手势。他的目光越过姜雨晴，落在工作室墙上挂着的各种声学奖状和电影海报上，表情若有所思。
姜雨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，突然灵光一闪："你能...展示给我看吗？你是怎么感受音乐的？"
程陌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，眉头微蹙。姜雨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冒昧，连忙补充："当然，如果你不愿意——"
【需要我的小提琴和特殊音箱。】程陌打断她，在手机上打出这行字，【如果你真的感兴趣。】
姜雨晴点头如捣蒜："当然！我可以派人和你一起去取，或者...你现在住哪里？"
程陌的表情又恢复了初见的冷漠，简短地打字：【不用。告诉我地址，我晚上带东西过来。】
姜雨晴给了他工作室的地址，还想说什么，程陌已经转身走向门口。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独，像一棵生长在悬崖边的树。
"七点可以吗？"姜雨晴冲着他的背影喊道。
程陌没有回头，只是举起手比了个"OK"的手势，然后消失在玻璃门后。
姜雨晴站在原地，手里还攥着那把折叠伞。伞柄上残留着一丝温度，和若有若无的松木香。
"姜导？那是谁啊？"助理林小满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，好奇地望着门口方向。
"一个...很特别的人。"姜雨晴轻声说，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，"小满，帮我查一下聋哑人如何感知音乐的资料，越详细越好。"
林小满挑眉："聋哑人？音乐？那不是像盲人看画展一样矛盾吗？"
姜雨晴摇头，脑海中浮现程陌那双能映出整个世界的眼睛："我不这么认为。"
下午六点四十五分，姜雨晴已经将工作室的会客区收拾得一尘不染。她特意换上了更好的音响设备，甚至准备了一台低频振动器——这是她们做特效音时偶尔会用到的工具。
"这么隆重？"林小满靠在门框上，手里转着一支笔，"那人到底什么来头？"
姜雨晴正要回答，门铃响了。她的心跳突然加速，快步走去开门。
程陌站在门外，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，依然整洁得过分。他背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双肩包，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小提琴盒。
"你来了。"姜雨晴侧身让他进来，注意到他走路时依然几乎没有声音，"这位是我的助理林小满。"
程陌向林小满点头致意，目光很快回到姜雨晴身上，似乎在询问接下来该做什么。
"我们准备了音响设备，"姜雨晴指向会客区，"还有这个低频振动器，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。"
程陌的眼睛在看到振动器时亮了一下，他放下背包，取出一个看起来经过改装的小型音箱，然后打开小提琴盒。
姜雨晴屏住呼吸。那是一把保养得很好的小提琴，深棕色的木质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。程陌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，动作熟练而温柔，仿佛在抚摸一只猫的脊背。
【可以关掉空调吗？】程陌在手机上打字，【震动会被干扰。】
姜雨晴立刻照做，房间顿时安静下来，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。
程陌将改装音箱放在地板上，连接上自己的手机，然后示意姜雨晴和林小满坐下。他犹豫了一下，脱下鞋子，赤脚站在木地板上。
音乐响起的那一刻，姜雨晴愣住了——是德彪西的《月光》，一首她再熟悉不过的钢琴曲。但程陌并没有拉琴，他只是闭着眼站在那里，赤足轻轻踩在音箱两侧的地板上。
然后，奇迹发生了。
程陌开始随着音乐移动，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波浪推动，脚尖轻轻敲击地板，寻找着节奏。突然，他举起小提琴，将琴身紧贴颈侧，下巴轻轻压住。
琴弓落在弦上的瞬间，姜雨晴几乎跳起来——程陌竟然在同步演奏《月光》的小提琴改编版，而且每个音符都精准得不可思议。
但这怎么可能？他听不见啊！
程陌的演奏方式与常人不同。他时而将琴身紧贴音箱，时而用脚感受地板的振动，整个身体都成了接收声音的天线。他的表情专注得近乎虔诚，灰蓝色的眼睛半阖着，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。
姜雨晴感到眼眶发热。这不是普通的演奏，而是一种纯粹的灵魂共鸣。程陌不是在复制音乐，而是在成为音乐本身。
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，程陌缓缓睁开眼睛，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两位观众。
林小满张着嘴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。姜雨晴则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，只能拼命鼓掌。
程陌的嘴角微微上扬，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——像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，稍纵即逝。
"这...太不可思议了！"姜雨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，"你是怎么做到的？"
程陌放下小提琴，打字解释：【音乐不只是声音，更是震动。不同的音符有不同的震动频率，我能通过身体感受到。这把琴是我改装过的，共鸣箱能放大震动。】
姜雨晴摇头感叹："这简直是对声音的全新定义。我做了这么多年声音工作，从没想过还能这样'听'音乐。"
"姜导，"林小满突然插话，把姜雨晴拉到一旁，压低声音，"这人确实很厉害，但是...我们对他一无所知。就这么让他进工作室，万一..."
"小满，"姜雨晴皱眉，"他只是来展示一下音乐感知方式，又不是来应聘。"
林小满撇嘴："好吧，但你知道现在骗子手段多高明..."
她们的对话被门铃声打断。姜雨晴走去开门，看到来人时愣住了。
"周焕？你怎么来了？"
站在门口的男人西装革履，手里捧着一束娇艳的红玫瑰，英俊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："听说你昨晚加班到凌晨，特意来看看你。"他的目光越过姜雨晴，落在程陌身上，笑容立刻淡了几分，"有客人？"
姜雨晴无奈地让开："进来吧。这位是程陌，一位...很特别的音乐人。程陌，这是我大学同学周焕，现在是一家音乐制作公司的艺术总监。"
周焕大步走向程陌，伸出手："幸会。"
程陌犹豫了一下，握了握他的手。周焕立刻注意到对方没有开口说话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。
"程陌是聋哑人，"姜雨晴解释道，"但他能用独特的方式感受和演奏音乐，刚刚给我们表演了一段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。"
"是吗？"周焕挑眉，语气中带着一丝姜雨晴熟悉的居高临下，"残疾人艺术确实有其独特价值，我们公司去年还赞助过一个盲人钢琴比赛。"
程陌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，他收回手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姜雨晴感到一阵尴尬："周焕，程陌不是'残疾人艺术'，他是真正的音乐天才。"
周焕不以为然地笑笑："当然，我没别的意思。"他将玫瑰递给姜雨晴，"晚上有空吗？我在La Seine订了位子。"
姜雨晴正要拒绝，程陌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。他看了一眼，脸色骤变，快速打字后递给姜雨晴看：
【抱歉，有急事必须离开。谢谢你的邀请。】
不等姜雨晴回应，程陌已经将小提琴收回盒中，背起背包向门口走去。
"等等！"姜雨晴追上去，"发生什么事了？"
程陌摇摇头，指了指手机，又做了个"打电话"的手势，然后匆匆离开。
周焕走到姜雨晴身边，看着程陌离去的背影："奇怪的人。你怎么认识他的？"
姜雨晴没有回答，她的目光落在程陌忘在桌上的改装音箱上，若有所思。
与此同时，程陌快步走在暮色渐沉的街道上，手里紧握着不断振动的手机。屏幕上是一条短信：
【小陌，爸最近手头紧，打两万块到老卡上。不然我只好去找你"工作"的地方聊聊过去了。——程建国】
程陌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姜雨晴从未见过的阴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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