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接上文)
雨水已经连续下了三天。我站在公寓的窗前,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霓虹灯光扭曲成诡异的形状。日本宪兵的摩托车呼啸而过,车轮碾过积水坑,溅起的泥浆打在墙上,像极了飞溅的血珠。远处军政厅的探照灯扫过夜空,在乌云间切开一道惨白的光痕。
敲门声响起时,雨水正顺着屋檐滴落成串。林小庄站在门外,西装外套已经湿透,发梢不断往下滴水。他闪身进屋的动作带着特工特有的警觉,顺手将湿漉漉的报纸扔在茶几上——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。
"清泉上野见过池城了。"他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,三长两短,是"极度危险"的意思。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,在下巴悬成摇摇欲坠的水珠。"情况不妙,那老狐狸似乎已经..."
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。叶冲推门而入,军装下摆沾满泥渍,裤脚还在滴水。他摘下军帽时,我注意到他太阳穴处有一道新鲜的擦伤,血迹已经凝固。
"宫本在大屿山失败了。"叶冲展开一张被雨水晕染的地图,指尖点在一处标记上,那里的墨水已经晕开,像一团干涸的血迹。"但清泉上野另有图谋。"
煤油灯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。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,时而分离,时而重叠。
"东北消失的生化部队..."我轻声说道,声音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。三人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交汇,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凝重。
叶冲的怀表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。他迅速制定计划,语速快得像在发电报:"小庄哥假扮侍应接近佐藤,他最近天天在樱花酒馆买醉。"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,"通行证就放在他内袋。"
"我呢?"我忍不住问。
叶冲的手突然按在我腕间,那里还留着审讯室的疤痕。他的掌心有新鲜的血泡,是连日发报留下的痕迹。"太危险。"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脉搏处,声音低沉而坚决,"这次你不能去。"
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,顺利得令人不安。当叶冲深夜归来,带回与檀香专用密码本一模一样的母本时,我们终于确认——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。清泉上野在钓鱼,而我们险些成了上钩的鱼。
暮色中的香江泛着粼粼波光,远处渔船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,在渐浓的夜色中明明灭灭。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海腥味扑面而来,我拉着叶冲来到无人的堤岸。他的军装外套披在我肩上,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硝烟味。
"看,北斗星。"叶冲忽然指向天际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我看见了那七颗明亮的星辰。他的手指划过夜空,最后轻轻拂过我的发梢,"等到了延安,那里的星空比这里明亮得多。我们可以躺在延河边的草地上,一整夜地数星星。"
咸涩的海风撩起我的鬓发,也带来了远处轮船的汽笛声。那声音悠长而哀伤,像是为这个战乱年代奏响的挽歌。我握紧叶冲的手,感受着他掌心的枪茧和那些发报留下的硬痂:"那时候,你要教我认猎户座。我记得你说过,那是冬天最明亮的星座。"
叶冲突然转身将我拥入怀中。他的心跳透过军装传来,稳健有力,与潮汐的节奏奇妙地共鸣。我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气息——火药、茶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"何樱后天就走,"他的唇贴在我耳畔,温热的气息让我耳尖发烫,"但你得答应我,无论发生什么..."
一滴温热突然落在我颈间。我惊讶地抬头,看见他通红的眼眶和紧咬的下唇。远处灯塔的光扫过海面,在他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——那一瞬间,我仿佛看见了那个站在延安宝塔山下、笑容明亮的青年,而不是眼前这个满身伤痕的潜伏者。
潮水渐渐上涨,冰凉的海水漫过我们的鞋尖。叶冲弯腰拾起一枚贝壳,放在我掌心。贝壳内侧泛着珍珠光泽,在月光下微微发亮。"等战争结束,"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,"我们把它埋在延河边。让它见证和平年代的第一个黎明。"
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堤岸上,长长的,交织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香港的夜依旧灯火通明,日本人的歌舞伎町传来隐约的三味线声。但我知道,有些光,注定要照亮更远的地方;有些人,终将走向比这里更广阔的天地。
叶冲的手突然收紧,将我和那枚贝壳一起包裹在他掌心。在这个潮湿而温暖的夜晚,在香江永不停息的浪涛声中,我们谁都没有再提那个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。
(未完待续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