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潮汹涌

西安城的秋雨裹着黄土的腥气倾泻而下，一添楼后厨的青瓦上腾起白茫茫的雾气。孙鸿煊扶着灶台的手微微发颤，铁锅里糖醋排骨的酱汁咕嘟作响，蒸腾的热气混着伤口的灼痛，让他眼前泛起阵阵金星。后背烫伤处的纱布早已被冷汗浸透，每翻炒一次，结痂的皮肉就牵扯出细密的疼。

牛子同握着菜刀的指节发白，案板上的五花肉被剁得碎成肉泥。"咚、咚、咚"的声响在寂静的后厨格外刺耳，像是他胸腔里压抑的心跳。三天前那场争吵的裂痕还横亘在兄弟之间，此刻他余光瞥见鸿煊强撑着翻炒的背影，心里泛起酸涩的刺痒，刀锋突然重重劈在案板上，木屑飞溅。

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，潮湿的风卷着玉兰香涌进来。刘玉蝶的月白色旗袍下摆沾满泥点，油纸伞尖还滴着水，像一串破碎的珍珠。她刚跨过门槛，李副官的黑色披风就挡在面前，腰间配枪的金属扣泛着冷光。

"刘小姐，后厨重地，闲杂人等..."

"让开。"刘玉蝶攥紧伞柄，伞骨在掌心压出红痕。她透过李副官的肩膀，看见鸿煊染血的纱布从领口渗出，声音顿时冷下来，"我奉父亲之命查看今日宴席菜品，耽误了吉时，你担待得起？"

李副官脸上的疤痕抽搐了一下，皮笑肉不笑地让开半步："小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。"他压低声音，吐字如毒蛇吐信，"老爷说了，那两个耗子再敢在一添楼乱窜，就喂给护城河的王八。"

刘玉蝶的指甲掐进掌心，表面却扬起一抹冷笑："李副官这么关心我的事，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项上人头？上个月走私烟土的账本，我记得还在父亲书房第三格抽屉。"她擦肩而过时，李副官的瞳孔猛地收缩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，牙齿咬得咯吱作响。

鸿煊转身时牵动伤口，闷哼一声扶住灶台。刘玉蝶快步上前，指尖悬在他后背不敢触碰："疯了？伤成这样还来后厨！"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新配的烫伤膏，"药铺王大夫说，再不好好养着要留疤的。"

"疤算什么？"鸿煊把炒好的排骨装盘，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，"刘仁星和日本人的交易越来越频繁，上周松本商会的货船就运走了三吨桐油。"他压低声音，眼神里燃着复仇的火，"我们必须找到那份运输密... "

"够了！"牛子同突然将菜刀拍在案上，震得碗碟叮当作响。他盯着刘玉蝶手中的烫伤膏，想起昨夜自己伤口发炎，却只能忍着疼自己换药，"每次找证据都铩羽而归，不是被烧就是被偷，难道不觉得蹊跷？"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，"有些人嘴上说着帮忙，转眼就把消息透给日本人。"

鸿煊手中的瓷勺"当啷"落地，碎片溅在刘玉蝶鞋面上："子同！玉蝶为了我们，几次和刘仁星翻脸..."

"所以她就能半夜出入警备局？"牛子同的声音突然拔高，"前天我亲眼看见她上了张城的车！"这句话像颗炸弹投进油锅，后厨瞬间陷入死寂。刘玉蝶的脸"唰"地失去血色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。

鸿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，他看着牛子同通红的眼眶，想起地牢里两人相互支撑的日夜："证据不足就不要血口喷人！"

"证据？"牛子同突然笑起来，笑声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绝望，"等有证据，我们早成黄土了！"他抓起一把菜刀，刀刃在油灯下泛着寒光，"不如现在就去把刘仁星那老匹夫..."

"都住手！"

炸雷般的吼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掉落。张城身着笔挺的军装踏进门，皮靴尖还沾着新鲜的血迹。他身后士兵的刺刀在灯光下交错成网，将三人逼到墙角。

"孙鸿煊、牛子同，"张城把玩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，枪口漫不经心地指着鸿煊眉心，"有人举报你们与陕北赤匪勾结，意图破坏城防。"他的目光扫过刘玉蝶苍白的脸，嘴角勾起一抹狞笑，"刘小姐，这可是通天大罪，你确定还要护着他们？"

刘玉蝶突然挡在鸿煊身前，旗袍上的盘扣被刺刀划破："张城，没有证据就抓人，你眼里还有王法？"

"王法？"张城的枪管挑起她的下巴，"在我这儿，枪杆子就是王法。"他猛地甩开手，刘玉蝶踉跄着撞在灶台上。鸿煊怒吼着要冲过去，却被士兵用枪托砸在后脑，眼前炸开一片白光。

牛子同拼了命地挣扎，脖颈被枪管抵出红痕："有本事冲我来！"他看着鸿煊被拖出后厨，雨水灌进嘴里，咸腥中带着铁锈味。最后一眼，他望见刘玉蝶被张城拽着胳膊往门外走，她发间的玉簪掉在泥水里，像一滴破碎的泪。

暴雨冲刷着一添楼的青石板，将血迹冲成蜿蜒的红线。刘仁星站在二楼窗前，望着囚车消失在雨幕中，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。他身后的松本商会代表正用日语低声汇报："货物已安全运抵潼关，接下来只需..."话音未落，刘仁星端起青瓷茶盏，将滚烫的茶水泼在地图上，陕西的轮廓在茶渍中扭曲变形。

而此时的刘玉蝶被关在警备局的审讯室，张城的皮靴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。"乖乖听话，"他的手指划过她红肿的脸颊，"告诉我孙鸿煊藏证据的地方，我保他全尸。"窗外惊雷炸响，照亮墙上的刑具泛着森冷的光，刘玉蝶死死咬着嘴唇，血腥味在口腔蔓延。她知道，这场暗潮涌动的较量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