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弟嫌隙

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，将破屋的茅草屋檐压得低垂。孙鸿煊半躺在竹榻上，看着刘玉蝶用银匙轻轻搅动瓦罐里的药汤。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，却遮不住那双眸子里盈盈的关切。牛子同倚在斑驳的土墙边，绷带缠绕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皮，指甲缝里还嵌着前日换药时蹭上的金疮药粉末。

"小心烫。"刘玉蝶吹凉一勺补汤，送到鸿煊唇边。瓷勺相碰的轻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，牛子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震得肩头伤口渗出血迹。鸿煊下意识要起身查看，却被刘玉蝶按住："别动，你后背的烫伤还没结痂。"

这句话像根刺扎进牛子同心里。他抓起墙角的陶碗，喉结滚动着灌下早已凉透的苦药，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。记忆突然翻涌——三天前深夜，是他背着昏迷的鸿煊在雨里狂奔，泥水灌进草鞋磨破的伤口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可此刻，他却像个多余的影子，被隔绝在温暖之外。

"玉蝶，你也太偏心了。"话出口才惊觉语气尖锐，牛子同看着刘玉蝶骤然凝固的笑容，心脏猛地抽痛。陶碗里的药汁晃出涟漪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"整日守着鸿煊，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伤号？"

刘玉蝶的耳尖瞬间染上绯红，起身时裙摆扫过竹榻："子同，别闹。"她端着汤碗走近，发间茉莉香混着药味飘来，"你背上的鞭伤恢复得快些，鸿煊..."

"所以就该我靠边站？"牛子同霍然起身，扯动伤口疼得闷哼。他望着刘玉蝶慌乱的眼神，突然想起那年在户县，她倚着老槐树听鸿煊讲厨神故事时，也是这般温柔的模样。嫉妒像毒蛇噬咬着心口，"在你眼里，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他？"

鸿煊扯掉缠在腰间的纱布，伤口撕裂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。他抓住牛子同颤抖的手腕："子同！"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，"我们发过誓要一起夺回一添楼，现在为这种事..."

"发誓？"牛子同突然笑出声，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哽咽。他甩开鸿煊的手，撞翻墙角的药罐，褐色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河，"你当然不在乎！你有玉蝶的关心，有祖传的厨艺，可我呢？我不过是个跟着你混饭吃的穷小子！"

刘玉蝶的汤碗"当啷"落地，瓷片飞溅的瞬间，鸿煊看到牛子同脖颈暴起的青筋。记忆倒带回儿时，他们在田间偷瓜被追，牛子同把最甜的那块塞进他手里；去年寒冬，牛子同将仅有的棉袄披在他身上，自己冻得嘴唇发紫。可此刻那双曾与他击掌为盟的手，正攥成颤抖的拳头。

"够了！"鸿煊的怒吼震得窗纸簌簌作响。他扯过墙角的绷带，胡乱缠在渗血的伤口上，"刘仁星还在策划阴谋，张虎因为救我们被刘仁星针对，而你在这争风吃醋？"他抓起墙角生锈的菜刀，刀背重重砸在桌上，"看看你现在的样子，哪里还有半点血性！"

牛子同的瞳孔骤然收缩。月光透过破窗洒在菜刀上，映出少年扭曲的倒影。他想起地牢里烙铁逼近时，是鸿煊挡在他身前；想起刘玉蝶被张城羞辱时，是鸿煊红着眼眶要冲上去拼命。而自己呢？竟为了儿女情长，对着生死兄弟拔刀相向。

"对...对不起。"喉咙像被砂纸磨过，牛子同跌坐在地，抓起地上的碎瓷片狠狠划向掌心。鲜血滴在青砖缝隙，洇湿了三年前他们在户县刻下的"同生共死"四个字，"我就是个混账..."

刘玉蝶蹲下身，颤抖的手指覆上他流血的手。温热的触感让牛子同浑身僵硬，听见她轻声说："子同，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。"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，惊起千层涟漪。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，她递来的那方绣着玉兰花的手帕，那时的喜欢，纯粹得如同春日新茶。

鸿煊捡起地上的绷带，走向牛子同时脚步虚浮。他蹲下来，动作轻柔地缠住那只受伤的手，像包扎战场上的伤口："我们是过命的兄弟。"绷带的白色与鲜血的红形成刺眼对比，"等扳倒刘仁星，我亲自下厨，给你做最拿手的牡丹燕菜。"

牛子同别过脸去，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。破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爬上窗棂，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银边。刘玉蝶起身收拾满地狼藉，瓷片相碰的清脆声响里，牛子同突然说："鸿煊，教我雕花吧。"

鸿煊愣了愣，随即笑了。他从墙角摸出块萝卜，菜刀在月光下划出银亮弧线："看好了，这牡丹要先刻花瓣的..."刀光流转间，牛子同看见他后颈未愈的烫伤，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红。

夜深了，刘玉蝶提着灯笼离开。牛子同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，又转头看向专注雕花的鸿煊。萝卜碎屑落在青砖上，被月光染成碎银。他忽然明白，有些感情如同深埋地下的酒，越是经历风雨，越能品出醇厚的滋味。而此刻的嫉妒与不甘，终将在共同的目标前，化作并肩作战的力量。

然而，他们不知道的是，此刻的一添楼书房里，刘仁星正对着地图冷笑。烛火摇曳间，他将张虎的名字重重圈起，旁边写着"必杀"二字。窗外秋风卷起落叶，沙沙声中，新一轮的阴谋正在黑暗中悄然成型。而这场兄弟间的风波，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小小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