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雨惊澜

暮春的户县被阳光镀上蜜糖色，老槐树的枝桠间漏下细碎光斑，青石板路上浮动着槐花甜香。孙鸿煊站在饭店门口，粗布衬衫被浆洗得发白，衣角还沾着未洗净的面粉。他不时踮脚张望，看见两道倩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心跳陡然加快——刘玉蝶的月白旗袍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，张小玲的鹅黄纱裙像朵跳动的云彩。

"真的等到你们了！"鸿煊迎上前时，袖口扫落了门廊上的铜铃，叮当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刘玉蝶垂眸轻笑，发间茉莉簪子随着动作轻颤，"还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？"她的声音比屋檐下的风铃更清越，却让鸿煊耳根发烫。

"这是我兄弟牛子同！"鸿煊慌忙比划，"他刀工出神入化，去年还在厨神大赛拿过奖！"牛子同笑着颔首，目光却黏在刘玉蝶身上挪不开。姑娘今日换了新簪，翡翠雕的并蒂莲在鬓边晃出幽幽绿光。

"那你呢？"刘玉蝶歪着头追问，眼尾的胭脂晕染得恰到好处。鸿煊喉结滚动，正要开口，牛子同已抢先一步："他叫孙鸿煊，厨艺了得不说，人更是仗义！"他刻意加重语气，伸手替刘玉蝶拂开垂落的发丝，"咱们边走边说，带你们尝尝正宗的户县辣子疙瘩！"

四人并肩穿过老街，两侧店铺的幌子在风中噼啪作响。鸿煊与张小玲落在后面，听她叽叽喳喳说着省城见闻；牛子同却半步不离刘玉蝶，详细介绍着街边摊的糖画、面人。路过糖葫芦摊时，他特意挑了串最大的，山楂裹着晶莹糖霜，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。

"尝尝这个！"牛子同递糖葫芦的手有些发颤，却被刘玉蝶婉拒。她接过鸿煊递来的风车，竹骨转动时发出吱呀轻响，恍惚间竟与西安老宅里母亲留下的风铃有几分相似。四人穿梭在巷陌间，尝遍了辣子疙瘩的酸辣、米粉蒸肉的软糯，笑声惊起墙角打盹的花猫。

时光在糖画的甜香与面汤的热气中悄然流逝。此后月余，四人常相约游逛。鸿煊会在清晨采来带露的槐花，亲手为刘玉蝶蒸槐花糕；牛子同则变着法子做精巧点心，核桃酥、枣泥饼摆满食盒。他们走过开满油菜花的田野，在终南山脚下看夕阳把云朵染成琥珀色，谁也没留意到暴风雨前的宁静正在暗潮涌动。

西安城刘家大宅里，紫檀木屏风映着摇曳烛火。刘仁星盯着账本上不断攀升的赤字，雪茄在烟灰缸里碾出火星。自从接手一添楼，商会事务与酒楼经营压得他喘不过气，更让他心烦的是女儿的任性——玉蝶离家近月未归，连书信都少得可怜。

"老爷，张局长到！"管家刘石的通报惊碎了满室寂静。刘仁星慌忙起身整衣，心中暗自揣测。张虎身为警备局局长，向来雷厉风行，此番突然造访，怕是来者不善。

客厅里，檀木八仙桌上的青瓷茶盏冒着热气，却驱不散剑拔弩张的气氛。张虎端起茶盏轻抿，浓眉拧成川字："刘会长，令爱究竟去了何处？"话音未落，茶盏重重磕在桌面，"我女儿张小玲跟着她去户县，至今未归！"

刘仁星后背瞬间绷紧，强作镇定地笑道："张大人息怒，小女贪玩，我这就派人去接。"他瞥见张虎腰间配枪的寒光，喉间发紧，"不知张公子可否...?"

"犬子张城明日带队同去。"张虎截断话头，起身时官靴踏得青砖作响，"若有差池，刘会长怕是不好交代。"他转身离去的身影被门廊灯笼拉得很长，像柄悬在刘仁星头顶的利剑。

当夜，刘玉蝶正对着月光绣帕子，绣线在指尖穿梭，勾勒出并蒂莲的轮廓。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，她忽然想起鸿煊掌心的温度，想起他切菜时专注的眉眼。丫鬟匆匆推门而入，带来父亲的口信：即刻返家。

与此同时，户县饭店后厨，鸿煊盯着案上未切完的牛尾出神。牛子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："明天带玉蝶去看社戏？"少年的问话里藏着忐忑，却被突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打断——张小玲举着家书冲进来，信纸在风中簌簌作响："我哥明天就到，要接我们回去！"

厨房里陷入死寂。鸿煊手中的厨刀当啷落地，在青砖上溅起火星。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，想起刘玉蝶曾说西安老宅的紫藤花架，此刻那些花想必开得正好。牛子同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却强笑着安慰："去去就回，我们在这等着。"

次日清晨，薄雾笼罩着户县街道。鸿煊和牛子同站在城门口，看着两辆黑色轿车扬尘而来。刘玉蝶扶着车门迟疑片刻，回头望向两个少年。鸿煊突然冲上前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——是刚出锅的槐花糕，还带着余温："等你回来。"他的声音被风揉碎，散在渐起的沙尘里。

刘玉蝶接过油纸包时，指尖触到鸿煊掌心的老茧。她想说些什么，却被张小玲拽进车里。引擎轰鸣声中，她透过车窗望着越来越小的身影，直到两道身影化作地平线上的黑点。车外，槐花纷纷扬扬地落，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
车队扬尘而去，带走了春日的欢声笑语。鸿煊蹲在路边，捡起被风吹落的风车，竹骨在指间转动，发出空洞的声响。牛子同望着车辙消失的方向，低声呢喃："玉蝶..."他没看见好友藏在背后的手，正死死攥着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，指节泛白。

乌云不知何时爬上天空，远处传来隐隐雷声。这场始于明媚春光的相遇，终究要在风雨中迎来第一个考验。而此刻的四人尚不知晓，命运的丝线早已缠绕成结，在西安与户县之间，织就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