准备赴约
暮春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户县饭店的雕花窗棂,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孙鸿煊正在案板前切腰花,刀刃起落间,猪腰子被片成均匀的麦穗状,每一刀都精准地停在离边缘半寸处。突然,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他握着厨刀的手微微发紧——那是绣着金线的软缎鞋底与青石板相触的声响。
刘玉蝶跨进门槛时,阳光恰好落在她月白色旗袍上,领口的盘扣泛着温润的光泽。她习惯性地抬手拢了拢鬓发,珍珠耳坠在光影里轻轻摇晃。张小玲蹦跳着跟在后面,鹅黄色的纱巾被穿堂风扬起,扫过正在擦桌子的牛子同手背。
"两位姑娘里面请!"鸿煊扯下围裙,在衣襟上蹭了蹭手。他注意到刘玉蝶今日换了支翡翠簪子,簪头雕着的并蒂莲与她耳坠上的珍珠相映成趣。当四目相对时,少年感觉喉咙发紧,仿佛被灶间的热气呛住。
"老样子,两杯茉莉香片,两碗摆汤面,再加份韭菜盒子。"刘玉蝶的声音像浸了蜜的井水,甜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她垂眸避开鸿煊灼热的目光,却瞥见他虎口处新添的烫伤疤痕——那是昨日炸油糕时留下的。
牛子同不知何时凑了过来,目光黏在刘玉蝶身上挪不开。"两位小姐真是省城来的?"他搓着衣角,粗布衬衫的领口已经洗得发白,"我还从没见过这么..."话没说完就被张小玲打断:"没见过什么?没见过世面的样子?"少女叉着腰,杏眼圆睁,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猫。
气氛瞬间僵住。刘玉蝶轻扯好友的袖口,却因用力过猛失去平衡。千钧一发之际,鸿煊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,带着烟火气的体温透过粗布衣衫传来。两人在慌乱中跌坐在软垫上,呼吸交织的刹那,鸿煊的唇不经意擦过刘玉蝶发烫的脸颊。
时间仿佛凝固。远处传来跑堂的吆喝声,混合着油锅的滋啦声,却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刘玉蝶望着眼前少年泛红的耳根,发现他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面粉,像落在蝶翼上的晨露。直到张小玲的惊呼声打破寂静,两人才慌乱地分开。
"明天我们放假..."鸿煊扶着桌子起身,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,"不知两位姑娘可愿...一起逛逛户县?"他偷偷瞥向刘玉蝶,见她绞着帕子的手指泛白,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。
牛子同立刻接话:"城外的桃花开得正好!"他没注意到好友攥紧的拳头,"还有老城隍庙的糖人,我请客!"张小玲推了推刘玉蝶,挤眉弄眼地说:"人家都这么盛情邀请了,玉蝶,咱们就赏个脸呗?"
等两个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,后厨陷入诡异的沉默。牛子同哼着小曲收拾灶台,突然发现鸿煊盯着窗外发呆。"你说,"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好友,"玉蝶穿旗袍的样子,是不是像画里走出来的?要是能娶到她..."
鸿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透过厨房的小窗,他看见刘玉蝶的白旗袍在巷口一闪而过,像只迷路的白鸽。"喜欢就去追。"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"咱们兄弟,谁追到算谁的。"
夜幕降临时,孙鸿煊躺在自家土炕上,望着房梁上晃动的蜘蛛丝发呆。隔壁传来父母的低语声,父亲又在咳嗽,母亲轻轻拍着他的背。少年翻了个身,摸到枕头下藏着的半块翡翠——那是今日扶起刘玉蝶时,从她袖中滑落的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亮翡翠上雕刻的"玉"字,泛着幽绿的光。
与此同时,西安城的刘家大宅里,刘玉蝶对着镜子试了第七套衣裳。鹅黄的纱裙铺在床上,像团揉皱的云;藕荷色的旗袍搭在椅背上,领口的盘扣闪着微光。"小姐,该歇了。"丫鬟捧着茶盏进来,见梳妆台上散落着各种发簪,"明天还要出门呢。"
刘玉蝶拿起支珍珠步摇,又放下。镜中人双颊绯红,眼底藏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。她想起鸿煊身上淡淡的烟火味,想起他接住自己时有力的臂膀,突然觉得西安城的繁华都失了颜色。
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。张小玲天不亮就来敲门,把还在熟睡的刘玉蝶从被窝里拽起来。"快看!"她抖开新做的洋装,粉色的蕾丝花边在晨曦中轻轻颤动,"特意让裁缝照着《良友》杂志做的!"
而在户县饭店的员工宿舍里,牛子同把皮鞋擦得锃亮,又往头发上抹了半瓶发油。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,却总觉得不够自然。"咋样?"他问正在系腰带的鸿煊,"会不会太刻意?"少年低头整理衣角,没看见好友藏在背后的手在微微发抖。
当第一缕阳光爬上钟楼时,两拨人不约而同地往约定的城隍庙走去。鸿煊的粗布衫洗得发白,却浆得笔挺;牛子同的西装是托人从省城捎来的,袖口还带着樟脑味。他们站在城隍庙前的石狮子旁,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谁也没注意到对方攥紧的拳头。
远处传来清脆的笑声,刘玉蝶和张小玲手挽手走来。少女们今天都换了新装,一个像春日绽放的海棠,一个似盛夏初绽的芙蕖。当她们走近时,鸿煊和牛子同同时伸手去扶石阶上的人,四只手在空中相撞,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。
这场精心准备的约会,就这样在慌乱与期待中拉开帷幕。没人知道,在这看似平常的春日午后,命运的丝线已经悄然缠绕,将四个人的未来编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