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心奴欲

暮春的户县像被打翻的颜料盒，湛蓝的天空中飘着棉絮般的云朵，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，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城郊的麦田翻涌着绿浪，与远处巍峨的终南山相映成趣，空气中浮动着槐花甜腻的香气和煎饼摊飘来的焦香。

刘玉蝶捏着蕾丝阳伞，与张小玲并肩走在东大街上。绸缎铺的伙计正踮脚挂出新到的杭绸，布幡在风中猎猎作响。"快看！"张小玲突然指着街角的糖画摊，红漆木盘上转盘飞转，老师傅手腕轻抖，糖丝在铁板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凤凰，"咱们买个糖画吧！"

刘玉蝶浅笑着摇头，目光却被街边竹编摊上的一对青梅竹马小摆件吸引。黄铜铃铛系在竹枝上，风过时发出清脆声响，恍惚间竟与西安老宅里母亲留下的风铃有几分相似。她下意识抚过旗袍领口的珍珠，那里藏着父亲从南洋带回的翡翠坠子。

此时的钟楼饭店后厨，孙鸿煊正踮脚将蒸笼摞上灶台。白围裙在蒸汽中若隐若现，他的手腕灵活地翻动着铁锅，热油爆香的葱花混着醋香在空气中炸开。"鸿煊，切二十盘耳丝！"师傅阿伟的喊声穿透喧闹，少年应声转身，厨刀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脆响，每根耳丝都薄如蝉翼。

牛子同蹲在水池边剖鱼，鱼尾拍打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。"你说，"他突然抬头，"城里的姑娘是不是都像画报上那样？"鸿煊手下不停，想起前日在后厨捡到的《良友》杂志，封面上穿旗袍的女郎眉眼如画："大概吧。"他笑了笑，"不过咱们得把活计做好，听说西安商会的人可能要来。"

钟楼顶层的风裹挟着历史的尘埃。刘玉蝶扶着朱红栏杆俯瞰全城，远处的终南山连绵如黛，近处的市井街巷人潮如织。铜钟上斑驳的铭文记载着崇祯年间的旧事，她指尖抚过冰凉的青铜，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照片上的一添楼宾客盈门，父亲穿着长衫站在匾额下，意气风发。

"玉蝶！"张小玲的惊呼打断思绪，"快看那边！"顺着她手指的方向，钟楼饭店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门口跑堂的伙计正大声吆喝，蒸笼里的热气与油炸食物的香气混作一团，引得路人频频驻足。刘玉蝶的目光被二楼飘出的杏黄旗吸引，旗面上"户县名吃"四个大字遒劲有力。

踏入饭店时，堂倌的吆喝声震得人耳膜发颤。八仙桌上摆满冒着热气的摆汤面，食客们捧着粗瓷碗大快朵颐，辣子油的红与葱花的绿在碗中翻涌。刘玉蝶刚在角落坐下，就听见邻桌几个妇人窃窃私语："瞧见没？那个传菜的后生，刀工比老师傅还利落！"

她下意识抬头，正撞见孙鸿煊端着托盘穿过大堂。少年身形挺拔，眉眼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，白围裙上沾着面粉，却丝毫不减俊朗。四目相对的刹那，刘玉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，脸颊瞬间滚烫。她慌忙低头摆弄手帕，绣着并蒂莲的丝线在指尖缠绕成结。

"两位小姐吃点啥？"鸿煊的声音带着关中汉子特有的爽朗。刘玉蝶盯着他虎口处淡淡的烫伤疤痕，那是常年与灶台相伴的印记。张小玲叽叽喳喳地点完菜，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，只觉耳边嗡嗡作响。

牛子同在旁擦着桌子，目光忍不住往这边瞟。刘玉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，与她旗袍领口的翡翠相映成趣，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精致。当他开口询问是否从城里来时，被张小玲略带防备的回答呛得面红耳赤。

"我去买糖葫芦。"刘玉蝶突然起身，裙摆扫过鸿煊的手背。踏出店门的瞬间，阳光扑面而来，她却觉得比蒸笼里的热气更灼人。街道对面的糖葫芦摊前，她盯着裹着糖霜的山楂发呆，耳畔回响着刚才少年说话时尾音的上扬。

后厨里，孙鸿煊将最后一勺臊子浇在面上，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。牛子同用胳膊肘撞撞他："那城里姑娘，看你的眼神不一样。"少年手一抖，滚烫的臊子溅在手腕上，却浑然不觉。他想起刘玉蝶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，像极了母亲生前绣的鸳鸯戏水图。

当刘玉蝶攥着糖葫芦返回时，正好撞见鸿煊在向张小玲介绍户县名吃。少年说到得意处，眉飞色舞地比划着，活像说书先生。她倚在门框上，看着他额角沁出的汗珠，突然觉得这座挤满食客的饭店，比西安最豪华的西餐厅还要迷人。

此时，二楼雅间的门突然打开，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簇拥而出。她们的目光如炬，齐刷刷落在鸿煊和牛子同身上。不知谁轻呼一声"就是他们"，顿时引起一阵骚动。鸿煊被牛子同拽着后退时，最后一眼看见刘玉蝶攥紧了糖葫芦，糖霜在她掌心化开，像一滴晶莹的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