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争虎斗

铜盆里的井水泛起细密的冰碴，孙正义将牛尾浸入水中，血水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暗红色的溪流。他抬头望向大厅中央新搭的灶台，铸铁锅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，十二味香料整整齐齐码在檀木架上，像等待出征的士兵。小李子抱着刚宰的活鱼匆匆跑过，鱼鳃翕动间溅起的水珠落在他后颈，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下窜。

"孙师傅，刘仁星那厮在后院磨刀呢！"跑堂的气喘吁吁，"刀刃磨得比镜面还亮！"孙正义没应声，只是将牛尾捞出沥干。指腹抚过父亲留下的厨刀，刀身上经年累月的刻痕硌得掌心发麻——那是祖父切过三万斤羊肉留下的印记。

当刘仁星晃着膀子走进大厅时，铜铃门环撞出刺耳声响。他肩头扛着半人高的樟木箱，重重砸在地上，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。"师兄，可别让我这三千大洋打水漂啊。"他扯开领口，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，那是当年纵火时落下的印记。

郑玲珑抱着熟睡的鸿煊站在屏风后，绣着并蒂莲的披肩滑落肩头。怀中的孩子突然扭动身子，发出细碎的呜咽。她轻轻哼唱着童谣，目光却死死盯着丈夫后背——孙正义正在处理霸王鱼，锋利的厨刀在鱼身上游走，鱼鳞迸溅如银色的雨。

"比试规则如下！"小李子站在八仙桌上，展开泛黄的宣纸，"一添三绝各做一道，限一炷香内完成。二十位食客盲品投票，胜者拿走银元，败者..."他顿了顿，看向脸色阴沉的刘仁星，"即刻迁出一添楼。"

随着铜锣声响起，两股白烟同时窜上房梁。孙正义的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节奏，牛尾在滚烫的菜籽油中翻滚，焦糖色的酱汁顺着锅边流下，空气中瞬间弥漫起醇厚的香气。他余光瞥见刘仁星正将山药切成薄如蝉翼的片状，刀尖在案板上敲出诡异的韵律，每一片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。

"好刀法！"人群中爆发出惊呼。孙正义额头青筋暴起，将鱼丝抛向空中，火苗"轰"地窜起三尺高，瞬间将雪白的鱼丝染成琥珀色。这是孙家祖传的"飞龙在天"绝技，父亲临终前反复叮嘱：不到生死关头，不可轻易施展。

刘仁星突然笑出声，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："师兄这手玩火的功夫，倒是比五年前精进不少！"他手腕一抖，雕刀在牛尾骨上灵巧游走，转眼间，骨头表面竟浮现出一条栩栩如生的蟠龙。围观者倒吸冷气，这手骨雕绝活，连孙正义都未曾见过。

玲珑感觉怀中的孩子越来越沉，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。她望着丈夫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侧脸，突然想起成亲那晚，孙正义也是这样专注地为她烹制宵夜。那时他说："最好的宴席，要用真心来炖。"可此刻，刘仁星的眼神里却淬着毒，像极了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。

当铜壶里的水第三次沸腾时，变故陡生。玲珑突然感觉后颈一凉，还没来得及惊呼，一块浸着药汁的手帕就捂住了口鼻。怀中的鸿煊发出惊恐的啼哭，她拼命挣扎，绣鞋在青砖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。人群中有人尖叫，可此起彼伏的锅铲声淹没了所有声响。

孙正义正在往鱼丝里撒最后一把花椒，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哭声。他猛地回头，只见玲珑的披肩孤零零地躺在地上，绣着金线的边角还在微微颤动。"玲珑！"他手中的瓷碗应声而碎，滚烫的鱼汤溅在脚背上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

"别看了，师兄。"刘仁星不知何时凑到他耳边，呼出的气息带着血腥气，"你宝贝儿子正对着枪口笑呢。"孙正义的瞳孔骤然收缩——二楼雕花窗后，两个黑衣人正架着玲珑，襁褓中的鸿煊在她怀中挥舞着小手。

锣声再次响起时，孙正义的手还在颤抖。二十位食客依次品尝菜肴，有人皱眉，有人点头，可他什么也听不见，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当刘仁星举起赢来的银元时，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，而他只看见玲珑苍白的脸贴在窗玻璃上，泪水在脸上蜿蜒成河。

暮色四合时，孙家老小站在一添楼门前。孙正义望着门楣上斑驳的金字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掌心沾满猩红。老母亲颤巍巍地摸着门环，念珠在她指间发出绝望的碰撞声。玲珑将鸿煊裹紧，孩子懵懂地抓着她的发丝，还不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。

此后的日子里，户县县城的老巷深处，时常飘出淡淡的药香。孙正义蜷缩在矮凳上煎药，看着药汁在砂锅里翻滚，总会想起一添楼的灶台。每当这时，玲珑就会抱着鸿煊过来，孩子的小手拍打他的手背，咯咯的笑声驱散些许阴霾。

某个雪夜，鸿煊突然指着窗外的月亮问："爹，我们还能回那个有大狮子的房子吗？"孙正义望着儿子澄澈的眼睛，喉头发紧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，惊起几只寒鸦，在夜空中划过凄厉的弧线。他将儿子搂进怀里，轻声说："会的，等你长大了，爹带你回去..."

灶膛里的火苗突然窜起，照亮墙上那把蒙尘的厨刀。刀刃上，"五味乾坤"四个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，像极了孙家永不熄灭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