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半拉的窗帘,在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金色条纹。齐墨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故事酒吧二楼的客房里,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毛毯。身旁的位置还残留着余温和淡淡的柑橘香气,但江木白已经不在床上。
他伸手触碰那片尚有余温的床单,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——像是静电,却又不同。自从三天前那个雨夜,他与江木白在记忆之树下拥吻后,这种奇异的能量感就一直伴随着他。江木白解释说这是"记忆共振",当普通人与守护者建立深厚联系时就会发生的现象。
床头柜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和一张字条:
「去处理些事情,中午回来。别离开酒吧,记忆猎人还在找你。——木白」
齐墨拿起茶杯,啜了一口。茶香中带着一丝苦涩,却莫名地令人清醒。窗外,城市的喧嚣已经开始——汽车喇叭声,行人的谈话声,远处建筑工地的机械声。一切如此平凡,与他现在所处的超现实情境形成鲜明对比。
三天来,江木白带他看遍了记忆之廊中最珍贵的收藏,讲述了守护者与记忆猎人之间持续千年的隐秘战争。她教他辨认记忆猎人的伪装——他们虽然能模仿人类外貌,但眼睛在闪光灯下会呈现不自然的反光;他们的影子比常人淡一些;最重要的是,他们无法创造真正的故事,只能窃取和模仿。
齐墨放下茶杯,走到窗前。街道上行人匆匆,没有人抬头看一眼这家不起眼的酒吧。他的目光被对面楼顶的一个黑影吸引——那是一只体型异常大的猫头鹰,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酒吧的方向。当齐墨推开窗户想看得更清楚时,那鸟儿突然展开翅膀飞走了,翼展之大令人咋舌。
"奇怪..."齐墨喃喃自语,关上窗户。转身时,他注意到床头柜的抽屉微微开着,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光。
拉开抽屉,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银色怀表,表面刻着与江木白手腕上相似的纹路。怀表发出微弱的蓝光,齐墨刚触碰到它,表盖就自动弹开了——里面没有指针,只有一个小小的旋转星图,中央嵌着一颗极小的蓝色宝石。
"这是..."
"记忆罗盘。"江木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齐墨抬头,看到她拎着一个纸袋站在那里,脸色比早晨离开时更加苍白,"能指引持有者找到最重要的记忆。"
齐墨合上怀表:"你没事吧?看起来累坏了。"
江木白将纸袋放在床上,里面是新鲜的面包和水果:"记忆猎人在城南出现了。我不得不设置几个误导信号。"她揉了揉太阳穴,"他们越来越接近了。"
"这个怀表..."齐墨将它递给她。
江木白没有接:"给你的。如果...如果我们被迫分开,它能帮你找到安全的地方。"她顿了顿,"我还有些事要处理,你先吃早餐。"
齐墨抓住她的手腕:"等等,你在隐瞒什么?从昨晚开始你就心神不宁。"
江木白的手腕在他掌心中微微颤抖。她垂下眼睛,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:"我只是...想起了一些往事。"她轻轻挣脱,"真的没事,吃点东西吧。"
她离开后,齐墨打开怀表再次研究。星图缓慢旋转,蓝宝石随着角度不同而变幻光彩。当他将表靠近耳边时,竟听到微弱的、像是遥远海浪的声音。
面包还热着,散发着诱人的麦香,但齐墨没什么胃口。他穿好衣服,决定下楼看看。酒吧前厅已经恢复了整洁,完全看不出那晚打斗的痕迹。小林正在吧台后擦拭杯子,见到齐墨点了点头:
"木白姐在后院。她说如果你醒了,可以去找她。"
后院门虚掩着,齐墨推开门,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草药香。江木白蹲在一个小火盆前,正在烧一些看起来像是干花的东西。烟雾呈现出奇异的蓝色,在空中形成短暂的形状后又消散。卡奇猫蹲在一旁,金色的眼睛紧盯着火焰。
"这是什么?"齐墨走近问道。
江木白抬头,火光映照下,她的眼睛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琥珀色:"防护咒。能暂时掩盖我们的记忆气息。"她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"夜枭不会放弃的。他尝到了你的记忆味道,现在更加渴望得到你...和我们。"
"'我们'?"
"你和我之间的联系。"江木白轻声说,"两个世纪的等待,才找到你的转世。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。"
齐墨的心跳漏了一拍:"转世?你是说..."
江木白突然捂住胸口,脸色剧变:"他们来了!比预计的早..."她转向齐墨,眼中满是惊恐,"快,回到记忆之廊,锁上门!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!"
"不,我不会丢下你—"
齐墨的话被前厅传来的玻璃碎裂声打断。卡奇猫全身毛发竖起,发出嘶嘶的声音。江木白一把抓住齐墨的手:"来不及了!从后门走—"
一道黑影从天而降,重重落在后院中央。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,穿着黑色长风衣,脸上戴着纯白的面具——夜枭。面具上只有两个细长的眼缝,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"多么感人的重逢啊。"夜枭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,令人毛骨悚然,"守护者和她失而复得的爱人。"
江木白将齐墨护在身后:"你想干什么,夜枭?"
夜枭缓缓抬起手,掌心中是一个发着红光的小球:"做个交易。你的核心故事...换他的命。"
齐墨感到江木白的身体瞬间绷紧:"别听他的!"他低声道。
夜枭发出刺耳的笑声:"多么勇敢。但你知道吗,作家先生?你已经死在她面前七次了。每次她都试图救你,每次都以失败告终。"他歪着头,"第八次会有所不同吗,守护者?"
江木白的手在颤抖,但声音异常坚定:"放他走。我的核心故事你可以拿走。"
"不!"齐墨抓住她的肩膀,"他说的是什么意思?七次死亡?"
江木白没有回答,而是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塞进齐墨手中:"喝下去!快!"
夜枭突然动了,速度快得不像人类。他一把掐住江木白的脖子将她提起:"你以为我会让你再次逃脱吗?"
齐墨本能地扑上去,却被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。小瓶从手中滚落,液体渗入泥土。卡奇猫发出尖锐的嘶叫,猛地跃起扑向夜枭的脸,爪子撕破了面具的一角——
面具下露出的不是皮肤,而是流动的黑色雾气。
夜枭怒吼一声,甩开江木白和黑猫。江木白撞在墙上,滑落在地,嘴角渗出一丝鲜血。卡奇猫则摔在齐墨旁边,发出痛苦的呜咽。
"够了!"夜枭咆哮道,"两百年的游戏该结束了!"他伸手向江木白,五指成爪,"给我核心故事,否则我当着你面撕碎他的灵魂!"
齐墨挣扎着爬起来,突然感到口袋里的怀表变得滚烫。他掏出来一看,蓝宝石正疯狂闪烁,星图急速旋转。一股奇异的力量从指尖涌入全身。
"离她远点!"齐墨冲上前,自己都不明白哪来的勇气。
夜枭转向他,残缺的面具后黑雾涌动:"啊,灵魂印记开始苏醒了?有趣。"他突然伸手抓住齐墨的额头,"让我们看看你记得多少..."
剧痛如闪电般贯穿齐墨的太阳穴。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——
一个穿着19世纪服装的自己站在雨中,手持匕首...江木白,不,是长得像她的女人倒在地上,胸口插着一把刀...鲜血在鹅卵石上蔓延...
"不!"江木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,"别碰他!"
疼痛突然停止。齐墨瘫软在地,看到江木白站在夜枭面前,手中握着一把闪着蓝光的短刀。
"终于拿出守护之刃了?"夜枭讥讽道,"你以为凭现在的状态能对抗我?"
江木白没有回答,而是突然转身将短刀刺入地面:"以记忆之名,我召唤故事之灵!"
大地开始震颤。从刀尖刺入的地方,蓝色的光线如蛛网般迅速扩散,形成一个复杂的图案。夜枭后退一步:"你疯了!这样会毁掉整个收藏!"
"那就一起毁灭吧。"江木白的声音冰冷而决绝。
卡奇猫突然跳入图案中央,身体开始发光变形。眨眼间,那只普通的黑猫变成了一只体型如豹的巨大生物,全身覆盖着泛蓝光的黑色皮毛,眼睛是纯粹的金色,没有瞳孔。
"故事守护灵!"夜枭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恐惧,"不可能!它们早已灭绝—"
巨兽扑向夜枭,两者滚作一团。江木白趁机拉起齐墨:"快走!卡奇拖不了太久!"
"那是什么东西?卡奇到底是—"
"没时间解释!"江木白拽着他冲向后门,"记忆猎人不止他一个,其他很快就会赶到!"
他们刚跑到巷口,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。回头看去,酒吧的后墙已经坍塌,烟尘中,夜枭和巨兽的身影纠缠在一起,蓝光与黑雾交织。
"卡奇..."江木白的眼中噙着泪水。
"我们得回去帮它!"齐墨转身要跑回去。
江木白死死拉住他:"不!这是它的使命!守护最后的记忆守护者...和她的爱人。"她哽咽了一下,"快走,趁通道还开着!"
她拉着齐墨穿过几条小巷,最后停在一个废弃的电话亭前。江木白从脖子上取下一枚挂坠——小小的银色钥匙——插入电话亭锁孔。门开了,里面不是狭小的空间,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。
"这是什么魔法?"齐墨震惊地问。
"记忆捷径。"江木白推着他进去,"守护者建造的秘密通道,连接所有重要的记忆节点。"
他们刚进入,电话亭的门就自动关上,楼梯两侧的壁灯逐一亮起,照亮了向下的台阶。江木白靠在墙上,脸色惨白,呼吸急促。
"你受伤了。"齐墨轻轻掀起她的上衣,看到她肋部的旧伤口又裂开了,鲜血浸透了绷带。
"没事...比这更糟的情况我都经历过。"江木白试图微笑,却变成了痛苦的皱眉。
齐墨扶着她慢慢走下楼梯。通道似乎没有尽头,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号,有些在黑暗中微微发光。
"夜枭说的...是什么意思?"齐墨终于问出压在心头的问题,"关于我死在你面前七次?关于我的...转世?"
江木白停下脚步,转身面对他。在昏暗的灯光下,她看起来既年轻又古老,眼睛像是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深井。
"你相信灵魂会轮回吗,齐墨?"她轻声问。
"三天前我会说不信。现在...我不知道。"
江木白抬起手,轻轻触碰他的脸颊:"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1823年的巴黎。你是个年轻的诗人,经常来我的小酒馆。我们相爱了...直到那个雨夜,记忆猎人找到了我们。"她的手指微微颤抖,"你为了保护我的秘密...自杀了。"
齐墨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:"然后呢?"
"然后我在1860年的伦敦遇见了你的转世。你是个报社记者,又一次爱上了我...又一次因为我而死。"江木白的眼泪无声滑落,"这样的循环重复了七次。每一次我找到你,爱上你,又失去你。"
齐墨的世界天旋地转。他突然明白那些闪回的画面是什么——是他自己的死亡记忆。
"为什么...为什么不离开我?让我安全地过完一生?"
江木白的手滑落到他的胸前,正好覆盖在心脏上方:"因为我自私。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次会不同...这次我能保护你。"她苦笑,"结果每次都一样。"
楼梯突然到了尽头,面前是一扇古老的木门。江木白用银钥匙打开它,里面是一个圆形的小房间,中央有一张铺着厚毯子的床,四周摆满了书籍和瓶子。
"安全屋。"江木白说,"记忆猎人也找不到这里。"
她刚进门就瘫倒在地,齐墨赶紧将她抱到床上。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,滴落在地板上。
"你需要医生!"齐墨慌乱地寻找医药箱。
"没用的。"江木白虚弱地说,"记忆毒素已经扩散了。只有...核心故事能救我。"
"那就用它啊!"
江木白摇摇头:"如果我取出核心故事,就会变回普通人...失去所有记忆和能力。而且..."她抓住齐墨的手,"夜枭是对的。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。如果这次再失败...可能永远不会有下一次轮回了。"
齐墨跪在床边,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:"告诉我该怎么做。"
江木白指向房间角落的一个古老箱子:"那里有...记忆水晶。能让你看到完整的过去...理解我们的联系。"
齐墨打开箱子,里面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晶体,内部有蓝色的雾气缓缓流动。当他拿起水晶的瞬间,房间消失了——
他站在19世纪巴黎的街头,雨后的鹅卵石路面反射着煤气灯的光芒。年轻时的江木白——那时她叫玛丽——穿着朴素的长裙,匆匆穿过小巷。突然,几个黑影拦住她的去路。就在危急时刻,一个年轻诗人冲出来救了她...
场景变换:伦敦的雾夜,江木白——现在叫伊丽莎白——站在泰晤士河畔,身旁是一个戴圆框眼镜的记者。两人相视而笑,丝毫不知命运即将再次拆散他们...
一战战壕中,江木白作为护士为垂死的士兵读信,那个士兵有着与齐墨相同的眼睛...
无数场景如洪水般涌来,七次生命,七次相遇,七次死亡...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时代,不同的身份,却有着相同的灵魂和相同的结局。
齐墨回到现实,发现自己泪流满面。水晶已经变得透明无光。
"现在你明白了。"江木白的声音越来越弱,"我们被诅咒了。每一次相遇都以悲剧收场..."
齐墨擦干眼泪,坚定地握住她的手:"这次会不同。我保证。"
江木白勉强微笑:"也许吧。但现在...我需要休息。"她的眼睛慢慢闭上,"小心...夜枭会...找到..."
话没说完,她就陷入了昏迷。齐墨检查她的脉搏——微弱但稳定。他轻轻吻了她的额头,然后开始探索这个安全屋,寻找任何能帮助他们的东西。
在箱子的最底层,他发现了一本皮革封面的日记。翻开第一页,上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:
「如何杀死记忆猎人——最后的希望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