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更梆子撞碎雨声时，沈倾容正盯着菱花镜里重叠的倒影。鎏金烛台上泪痕斑驳，烛芯爆开的火星坠在嫁衣袖口，燎出个针尖大的焦痕。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像浸了水的宣纸，在铜绿熏炉腾起的青烟中洇开模糊的轮廓。
"小姐，该开脸了。"
碧桃捧着缠了红丝的棉线靠近时，沈倾容颈后瞬间寒毛倒竖。少女圆脸上的雀斑在烛光下泛着青灰，浸了桂花油的棉线泛着与昨夜毒药同款的油光。
"不必。"她攥住碧桃手腕，拇指精准按住尺骨穴。药盏当啷坠地，褐色的安神汤泼在青砖上，腾起的白沫嘶嘶作响。
门外突然响起环佩叮咚，沈倾容嗅到沉水香混着血腥气。十二幅湘妃帘被金钩哗地掀起，满头珠翠的妇人踩着满地狼藉逼近，翡翠护甲掐住她下颌："明日便是大婚，倾容莫要再耍性子。"
沈倾容盯着妇人发间颤动的九鸾步摇，突然想起自己修复过的那支明代鎏金簪——同样的鸾鸟衔珠造型，同样的左侧第三根尾羽缺损。原主记忆如潮水漫过：镇北侯嫡女，母亲早亡，眼前这位继母王氏，正是当朝皇后的庶妹。
"夫人！"碧桃突然扑到碎瓷片上，"是奴婢没端稳药盏..."
王氏的护甲划过沈倾容锁骨处的螭龙纹，突然触电般缩回。暗红纹路在触碰下泛起金光，竟与窗外渐亮的天光同频闪烁。沈倾容趁机摸向枕下，青铜钥匙的凉意刺入掌心——昨夜那片沾着环氧树脂的铜屑不见了。
卯时三刻，教习嬷嬷便捧着缠足凳闯进来时，沈倾容正用银链怀表检测凤冠上的东珠。珐琅表盖映出珠光里的血丝，像极了青铜匣螭龙眼中的玉髓。
"请姑娘赏奴这个体面。"嬷嬷黢黑的手抓向她裙摆，"太子殿下最喜三寸金莲..."
沈倾容腕间银链猛地绷直。表盖弹开的瞬间，二十八星宿盘逆时针转了半圈，嬷嬷突然僵直着栽进熏笼，缠足布被炭火点燃，腾起的焦糊味里混着奇异的檀腥。
"小姐使得好手段。"碧桃递来湿帕的手在发抖，"只是这避毒珠..."
沈倾容夺过帕子捂住口鼻。帕角绣着的合欢花正在褪色，浸泡过药水的丝线渗出淡绿汁液——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。她突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pH试纸，怀表链子浸了汁液竟泛起诡异的橙红。
未时暴雨初歇，前院突然传来马嘶。沈倾容倚靠在轩窗边，看见玄衣男子勒马停在照壁前。那人玄铁面具覆住半张脸，蟒纹箭袖下露出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，缺失的小指处缠着暗金丝线。
"摄政王殿下亲送聘仪！"
管家唱喏声未落，沈倾容锁骨处骤然灼痛。怀中螭龙玉佩腾起青烟，烫得她撞翻了青瓷花瓶。碎瓷飞溅中，她看见镜中摄政王的倒影——面具边缘露出的伤疤走向，竟与太子眼尾泪痣位置完全重合。
"姑娘仔细伤了手。"碧桃捧来金创药时，袖口滑落的纱布沾着可疑的黄褐色。沈倾容突然擒住她手腕，蘸着药膏在窗棂上一抹，紫外线手电筒从袖袋滑出——那是昨夜嫁衣暗袋里藏着的现代物件。
青紫荧光在木纹上勾勒出北斗七星，勺柄正指向王府车马消失的方向。沈昭耳畔突然响起青铜匣齿轮转动的嗡鸣，这次声源不在记忆里，而在——
"吉时到！"
喜娘尖利的嗓音刺破暮色。沈倾容顶着十斤重的凤冠被搀上喜轿时，摸到了轿帘暗袋里的硬物。鎏金轿厢在官道上摇晃，她借着盖头缝隙看去，掌心赫然是那片消失的青铜碎屑，只是此刻边缘沾的不再是树脂，而是新鲜的血渍。
戌时的东宫里弥漫着诡异的甜香。沈倾容隔着盖头数地上的金砖纹路，听见太子虚浮的脚步声踩着更漏声靠近。秤杆挑起喜帕的刹那，她本能地后仰，凤冠上的东珠擦过对方苍白的下巴。
"倾容..."萧明翊指尖的金粉落在合卺杯中，眼尾泪痣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，"这杯酒，贺你我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，指缝渗出的血珠坠入酒杯，将琥珀色的液体染成紫黑。
沈倾容腕间怀表突然开始疯狂震动。表盘裂痕处渗出的血珠在杯沿凝成"弑"字，与昨夜镜中谶语如出一辙。她佯装羞怯拂袖，袖中药粉洒入烛台，腾起的青烟中浮现出砒霜特有的蒜味。
"殿下！"
宫人惊呼声中被踢翻的烛台点燃帷幔，沈倾容趁乱将酒液泼向窗边兰草。叶片蜷缩发黑的刹那，萧明翊突然攥住她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骼："这次...你终于..."
琉璃盏坠地声淹没在喧哗中。沈倾容看见太子瞳孔里映出自己眉心血痣，那点朱砂不知何时化作了螭龙形状。怀表盖子弹开的脆响里，萧明翊突然软倒在她肩头，唇间溢出的血浸透嫁衣，在百子千孙图上洇出个诡异的笑脸。
"传太医！快传太医！"
混乱中有人扯开她衣襟，沈倾容反手握住发簪。铜镜里映出锁骨处游动的螭龙纹，太医银针触及肌肤的瞬间，暗纹突然暴起金光。满室烛火应声而灭，黑暗中只有她怀表表盘泛着幽蓝的光。
子时的更鼓混着雷声滚过屋檐。沈倾容蜷缩在冷透的合卺席上，听着窗外飘来的只言片语："...已是第九次发作...双生咒...瞒不过中元节..."
瓦当突然发出轻响。她摸到枕下冰凉的青铜钥匙，却触到更可怕的东西——本该在现代修复室的紫外线手电筒，此刻正在锦褥深处泛着冷光。当光束扫过床柱雕花时，百年紫檀木上浮现出荧光刻痕：
永和三年七月初七，破军现，荧惑乱，双生子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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