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分前夜的雨丝裹着陈年木香渗入窗棂，沈倾容戴着乳胶手套，她的指尖悬在青铜匣上方三寸，日光灯管在匣身九条纠缠的螭龙纹路上切割出细碎光斑，龙眼处的赤色玉髓闪过一线流光。
"喀嗒"一声。
镊子尖挑起一片铜锈时，她听见了匣内响起细微的机括声。
"小沈，三号库那批唐三彩..."同事老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，沈倾容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工作台。青铜匣表面开始腾起潮湿水汽，正沿着不锈钢的台面蜿蜒，在玻璃挡板上凝成奇异的北斗七星图案。
"您先回，我收个尾。"她将紫外线手电筒咬在齿间，含糊应答着同事，手电筒光束扫过龙尾处新剥落的铜绿时突然顿住——那里藏着道三毫米宽的缝隙，像是有人用手术刀精准剖开时光的痂。
窗外响过今年第一声春雷，震得修复室顶棚簌簌落灰。沈倾容摸到缝隙边缘的蜡封残留，喉头发紧。这是明代绝迹的蜂蜡混朱砂的封匣手法，本该在三百年前就......
"啪"。
塑封卡片从裂隙滑出，那一瞬间，她的虎口突然开始灼痛。故宫文物修复中心的工牌在冷光下泛着青白，照片上自己的齐肩短发还沾着去年修复唐三彩时的金粉。而背面本该印着工号的位置，荧光绿的笔迹正在雨水腥气中浮现。
北纬40°26'，东经115°25'。
这是她上周刚修复的北魏星盘上刻着的坐标。
"第八次了。"沈倾容猛地扯下手套，虎口处陈年伤疤突突跳动。自从三年前叙利亚那枚弹片留在这道疤里，那些该死的器物记忆就像坏掉的老电影放映机，总在雨夜把破碎画面往她脑海里扎。
青铜匣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嗡鸣，十八只龙眼同时渗出猩红液体。她后退时撞翻了碳酸钠溶液，腐蚀性的液体在卡片表面烧出焦痕，混着血水的古怪墨香扑面而来。
"沈倾容，快躲......"
老张的惊呼被雷声掩盖在玻璃窗外。沈倾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慢慢形成古装女子的轮廓，发间步摇的垂珠正随着青铜匣的震颤叮咚作响。最后一丝清明消失前，她死死攥住开始发烫的银链怀表——表面珐琅彩绘的二十八星宿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。
血腥气变成了沉水香。
"姑娘醒了！夫人，姑娘醒了！"
带着哭腔的少女音刺入耳膜，沈倾容睁眼时正对上一双杏色绣鞋。缠枝莲纹的帐顶垂着五毒香包，铜鎏金香球在她眼前晃出残影，里头燃着的艾草混着龙脑香，呛得她喉头发痒。
"倾容，你可算......"
锦衣妇人带着翡翠护甲的手刚想碰她的额头，沈倾容就迅速地滚到了床角。腕间银链缠住了百子千孙帐的流苏，怀表坠子磕在床沿发出清响。这个动作让锁骨处新生的刺疼愈发鲜明——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螭龙盘绕的暗纹。
"今日初三，后日便是你与太子殿下的大婚。"妇人腕间蜜蜡佛珠碾过绣枕上的榴花，"方才说是失足落水，莫不是..."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掐住她腕子，"你还在想那个战死的北疆蛮子？"
沈倾容盯着对方发间九尾凤钗垂落的东珠，突然想起青铜匣螭龙口中衔着的夜明珠。喉头腥甜翻涌，她哑声开口："现在是...何年？"
"永和十七年啊！我的儿，莫不是魇着了..."妇人帕子上的沉水香扑来时，窗外忽地炸开惊雷。沈倾容腕间怀表应声震颤，表盖弹开的瞬间，她看见三百年前的春雷在珐琅表盘上劈出一道裂痕。
侍女端着药盏撞进门时，沈倾容正对着铜镜抚摸锁骨处的纹身。菱花镜里映出少女陌生又熟悉的脸，鸦青长发逶迤及腰，眉心血痣艳得像是刚刚点上去的。
"小姐，该饮安神汤了。"
白瓷碗里的药汁泛着古怪的油光，沈倾容颈后瞬间寒毛直立——这是她修复明代药盏时见过的特征，混了孔雀胆的毒药会在烛火下泛起虹膜似的油彩。怀表秒针突然停滞，她借着衣袖遮掩将药汁泼进床底炭盆，青烟腾起时爆出刺鼻蒜味。
果然是砒霜。
"太子殿下遣人送了聘礼来。"侍女打开描金漆盒的瞬间，沈倾容听见了青铜匣同款的机括声。躺在红绸上的螭龙玉佩沁着血丝，龙眼处的玉髓与她锁骨纹身如出一辙。
当玉佩贴上肌肤时，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撞翻了漆盒。纷纷扬扬落下的金箔中，她看见自己虎口的伤疤正在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与青铜匣螭龙纹完全吻合的印记。怀表盖子弹开，裂痕处渗出的血珠坠在玉佩上，竟凝成个篆体的"弑"字。
更鼓声穿过雨幕传来，沈倾容攥紧开始发烫的怀表。铜镜中少女的身影突然重叠上故宫修复室的白大褂，某个疯狂的猜想在她脑中炸开——工牌背面那个坐标，此刻正在怀表内侧缓缓浮现。
"小姐，该试嫁衣了。"
朱红嫁衣铺满床榻时，沈倾容摸到了袖口暗袋里的硬物。侍女转身取金冠的刹那，她抖出一枚缠着银丝的青铜钥匙——这正是她在现代修复时，从青铜匣暗格里取出的那把。
窗棂外忽有黑影掠过，瓦片轻响混着夜枭啼鸣。沈倾容将钥匙压进枕下时，摸到了更可怕的东西。潮湿的锦褥深处，静静躺着一片带血的青铜碎屑，边缘还沾着现代修复室里特有的环氧树脂胶。
惊雷再次炸响时，她听见了齿轮转动的咔嗒声。这次声源不在枕下，而在——
"小姐小心！"
侍女尖叫着扑过来时，沈倾容正对着铜镜露出冷笑。镜中嫁衣女子的袖口，血玉螭龙纹正在沿着金线刺绣蔓延，而她藏在身后的左手，正握着那柄从现代带来的紫外线手电筒。
青光刺破黑暗的瞬间，镜面浮现出扭曲的字迹。那是用她锁骨渗出的血珠写就的谶语，亦是她亲手修复过的北魏石碑上的刻文：
"荧惑守心，双生殁；破军入命，乾坤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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