轩辕御辰端着茶杯的动作一顿,眸色瞬间深了几分。
其实当日为苏玥疗伤时,他便觉得事有蹊跷。谨王的武功路数诡谲狠厉,内力更是深不可测,便是他与谨王交手,也只能堪堪打个五五开,从未有过绝对胜算。
那日谨王既已出手,以苏玥的身手,本该毫无还手之力,偏她初生牛犊不怕虎,凭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,硬生生要从他手中抢得灯笼。
而打在她胸口的那掌,力道看似刚猛,实则失了准头,且尽数避开要害,绝非一时猝不及防那么简单——以谨王的身手,即便被打乱节奏,也断无可能拿捏不准力道。
后来他暗中察觉,有不明来路的暗卫一路尾随于她,细查之下才知,竟是谨王麾下之人,一边悄悄护持,一边打探她的行踪,这才彻底瞧出端倪。
此人执念极深,直至今日仍未死心:苏玥从绮梦楼以轻功脱身时,便有暗卫暗中跟随。
此前他已遣了四五名顶尖暗卫暗中扫尾,未想临近傍晚,竟连南昭势力都掺了进来——对方主动留下垫后,对上了谨王那边的暗卫,他的人这才得以安然脱身,继续暗中护着苏玥离开。
更甚者,今日温杝的行径简直胡闹——不仅当众逼婚,还无意间恶语伤及苏玥。
他性子本就莽撞,与苏玥的坦荡纯粹本就不甚相配,孤原想将谨王的心思说破,劝他莫要再这般执着,免得徒增烦恼。
可温杝向来执拗,不撞南墙不回头,对他的劝解压根未听进半句。
这般想着,他抬眼望向苏玥,见她说起挨打的事时,脸上只有坦荡,没有半分惧意,反倒因抢到灯笼而带着点雀跃,心头不由得软了软。
他放下茶杯,语气平和却带了些郑重:“往后莫要再做这般冒险的事了。谨王绝非表面那般温和,你能侥幸脱身已是万幸,若下次再遇上,未必有这般好运气。”
苏玥闻言,悄悄垂下眼帘,纤长的睫毛轻颤着,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袖边角,小声音嘀咕道:“其实我后来总想着,下次要是赶上个天黑风高的夜,就偷偷给他套个麻袋,狠狠打一顿解解气——让他也尝尝憋屈的滋味,知道什么叫‘小女子难养也’!”
话刚落地,她自己先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了声,眼底闪着碎星般的狡黠,像只偷偷盘算着恶作剧、藏不住心思的小狐狸。先前那份清冷疏离荡然无存,反倒漫出几分少女独有的纯粹娇憨,连眉梢都染上了几分鲜活的稚气。
她这嘀咕声虽小,可轩辕御辰内力深厚,自然听得一清二楚。骤闻这话,刚端起的茶杯猛地一顿,温热的茶水险些晃出杯沿。
他抬眼望向苏玥,深棕褐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,似是没料到这看似清冷的姑娘竟藏着这般淘气心思,随即漾开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,喉间甚至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。
他活了二十余年,见惯了宫廷的尔虞我诈、朝堂的明枪暗箭,听过最阴狠的算计,也见过最直白的敌意,却从未想过,有人竟敢这般直白又淘气地惦记着“套麻袋打谨王”——那可是连他都要忌惮三分的皇叔,权倾朝野、武功深不可测,竟被这看似柔弱的表妹视作可以随意“教训”的对象。
可看着她眼底那点孩子气的狡黠与坦荡,没有半分恶意,只透着纯粹的不服输,轩辕御辰心头的笑意愈发浓重,连带着周身沉敛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。
轩辕御辰轻轻摇了摇头,喉间轻咳一声,压下眼底的笑意,语气带着几分故作严肃的平和:“休要胡言,谨王身份特殊,且不说你未必能得手,便是真成了,也会惹来天大的麻烦。”
苏玥指尖轻轻捻了捻衣袖,乖乖点头:“知道啦~殿下,我也就说说而已,真要动手,我也打不过他呀。” 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小的不甘,却也知晓其中的利害,并未真的打算付诸行动。
轩辕御辰听出她话里未散的执拗,心头莫名一紧,忽然抬眼看向她,目光里藏着几分刻意掩饰的试探,语气故作平淡:“对了,表妹,你会用毒吗?”
苏玥闻言,原本还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的眼眸瞬间沉了沉,眉头微蹙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:“殿下这话,是在侮辱臣女?”
轩辕御辰指尖一顿,见她神色当真带了几分较真,连忙缓声道:“孤并无此意,不过是方才听闻你惦记着‘套麻袋打谨王’,又知晓你精通医理,便随口一问,绝无冒犯之意。”
“自古以来医毒不分家,”苏玥抬眸直视着他,语气坦荡却带着几分坚持,“我随父亲研习医理,辨识毒物、解化毒素本就是必修课——知晓哪些草木能救人,自然也清楚哪些能伤人。但‘会辨识’与‘会用’是两回事,父亲生前反复教诲,医术是用来济世救人的,毒物是用来化解危难、惩治恶人的,绝非用来暗害他人、满足私怨的工具。”
她话锋一转,眼底又闪过一丝先前的狡黠,却多了几分分寸感:“就像我先前说的‘套麻袋打谨王’,不过是气极了的玩笑话。真要遇上不公之事,我便是用毒,也只会对着那些作恶多端、罪有应得之人,且只用能让人失去行动力、却不伤及性命的方子,断不会做那暗箭伤人、有违医者本心的事。”
轩辕御辰望着她眼底的清明与坚定,心中了然——她既懂医理,自然也通毒术,却有着自己的底线与原则,不会因私怨而滥用本事。可即便如此,他心底的顾虑非但没减,反倒更甚:温杝桀骜莽撞,向来是敢冲敢闯、不计后果的性子,只要被点燃了火,便是天塌下来也敢往上撞。
表妹苏玥则是狡黠通透,胆大包天且鬼主意层出不穷,看似清冷,实则骨子里的执拗与淘气一旦发作,比温杝还要难把控。
他越想越觉得心惊:这两人若真凑到一起,一个善谋划、能精准拿捏要害,一个敢执行、豁得出去闯祸,再加上“医毒不分家”的默契——表妹辨识毒物、配制药方,温杝凭着轻功利索套麻袋、动手压制,两人一搭一唱,一个下毒制住、一个动手“教训”,说不定还真能把“套麻袋打谨王”这种荒唐念头变成事实!
谨王武功深不可测、心思老谋深算,可架不住这两人一个懂医毒、能出其不意,一个身手快、敢硬碰硬。
温杝的医术能兜底救命,闯祸的胆子却比天大。
表妹的毒术能悄无声息制敌,心思又缜密得能避开要害、只图解气不伤人命。
这般联手,别说搅得谨王手忙脚乱,怕是真能让那位皇叔吃个暗亏,还抓不到半点实打实的把柄!
届时生出的乱子,可比他们单独一人折腾棘手十倍不止——谨王何等记仇,真被这般戏耍,定会疯狂反扑,届时不仅表妹与温杝自身难保,连东宫都要被牵扯进来,那才是真的难收场!
他轻轻颔首,语气恢复平和:“孤知晓了,是孤唐突了。你有这份本心,便是难得。”
苏玥说着,忽然往前倾了倾身子,月白色的衣摆随动作轻轻晃出细碎弧度,眼底满是澄澈的认真,语气却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娇憨:“殿下,自上元节您为我稳住伤势,到今日又未追究臣女无令私自出宫的罪名,您已救了臣女两次性命。这份恩情,臣女无以为报。”
她攥了攥裙摆,指尖微微用力,神色愈发坚定,掷地有声道:“往后殿下但凡有差遣,便是上刀山下火海,臣女也在所不辞!”
这番话听得铿锵有力,可配上她那张尚带稚气却已显绝色的脸庞,再加上眼底毫不掩饰的赤诚,反倒不似郑重的承诺,更像个急于表忠心的小丫头,透着股憨态可掬的可爱。
轩辕御辰望着她这般“唯命是从”的模样,先是一怔,随即眼底的凝重渐渐褪去,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明显的笑意,连带着眼角的冷冽都消融了几分,染上了些许柔和。
他见惯了朝堂上趋炎附势的逢迎,听多了宫闱中虚与委蛇的誓言,那些刻意讨好的言辞、藏着算计的效忠,早已让他麻木。却从未有人像她这般,将“上刀山下火海”说得这般直白坦荡,还有点傻乎乎的。明明前一刻还惦记着给谨王“套麻袋”,此刻说起报恩,却又乖顺得像只听话的小兽,反差之大,让他忍俊不禁。
喉间的笑意终是没能忍住,化作一声低沉悦耳的轻笑,在静谧的殿内漾开。他抬手轻掩唇角,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眸上,语气带着几分纵容的调侃:“孤可舍不得让你上刀山下火海。”
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,语气恢复平和却藏着暖意:“你只需安心养伤,往后行事多些分寸便好。”
福海端着刚温好的清茶,脚步放得极轻,刚走到殿门外,正要屈指敲门提醒偏殿已打理妥当,却忽闻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。
那笑声清润低沉,带着几分难得的松弛,绝非平日里太子殿下那般清冷无波的模样——福海伺候轩辕御辰多年,深知殿下性情沉敛,喜怒不形于色,便是遇上天大的喜事,也多是唇角微扬便作罢,这般真切的笑意,竟是屈指可数。
福海的手指僵在半空,心头瞬间掀起惊涛骇浪,连呼吸都下意识放得更轻,生怕惊扰了殿内的氛围。
他暗自咂舌:我的老天爷!殿下居然笑了?还是这般开怀的笑!自打殿下登储以来,日日殚精竭虑,朝堂上明争暗斗,宗室里暗流涌动,哪有半分笑模样?便是温公子那般跳脱的性子,也从未让殿下发自内心笑过!
今儿这是怎么了?难道是苏小姐说了什么趣事?
福海偷偷觑了眼殿门的缝隙,虽看不清内里情形,却能隐约听到苏小姐清软的声音,想来定是这位苏小姐的缘故。
先前见殿下攥着苏小姐的衣料碎布,那般珍视的模样。
又特意吩咐偏殿要铺最厚的被褥、备最软的寝衣,连点心都要清淡合口的。
如今竟还对着苏小姐露出这般笑意——看来殿下对这位苏小姐,当真是放在心尖上疼惜的。
福海心里百转千回,既觉得新奇,又替殿下心喜。殿下常年孤身一人,扛起整个东宫乃至朝堂的重担,难得有这般松弛的时刻,苏小姐这般通透又带些娇憨的性子,倒真能让殿下紧绷的神经松快些。
他悄悄收回手,往后退了两步,将清茶稳稳放在廊下的案几上,打定主意暂且不进去打扰。反正偏殿已经打理妥当,也不急在这一时,不如让殿下多享受片刻这般难得的轻松。
只是想到方才殿下那声笑,福海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勾起一丝笑意,暗自嘀咕:这位苏小姐当真是个妙人,竟能让素来冷冽的太子殿下露出这般模样,往后东宫,怕是要热闹起来了。
殿内苏玥听着他带着纵容的话语,心头那点因表忠心而起的郑重渐渐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雀跃。
她望着轩辕御辰唇角未褪的笑意,那抹淡弧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,竟让她一时忘了分寸。
她悄悄起身,踮着脚尖往前凑了凑,月白色的衣摆轻扫过地面,没发出半点声响。
趁着轩辕御辰尚未收回笑意,她伸出纤细的指尖,带着几分试探,轻轻戳了戳他的侧脸——指尖触及的肌肤温热细腻,带着玉石般的质感,让她忍不住心头一跳。
轩辕御辰浑身一僵,眼底的笑意瞬间凝固,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般大胆的举动。
他眸色微沉,刚要开口说“大胆”,语气里的严厉还未溢出唇齿,便被苏玥清亮的声音打断。
“殿下,您笑起来真好看。”苏玥收回指尖,往后退了半步,眼底闪着细碎的光,语气坦荡又真诚,“先前见您总是冷着一张脸,只觉得威严得让人不敢靠近。可从您拒绝替温公子赐婚,说臣女的婚事该由我自己做主的那刻起,我便知道,您跟以往我听过的那些君主很不一样。”
她抬眸望着他,目光澄澈而坚定,没有半分谄媚,只有纯粹的敬佩:“那些君主多是将女子的婚事当作筹码,鲜少有人会真正顾及女子的意愿。可您不一样,您懂得尊重他人,哪怕是身份看似依附于您的臣女,您也给了臣女做主的体面。”
苏玥的声音愈发清亮,带着几分笃定:“心怀仁善,又懂尊重,不将人命与心意视作草芥,您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帝王。”
这番话没有半分刻意逢迎,字字句句都透着她的真心实感,像春日里的清泉,直白地淌进人心底。
轩辕御辰望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敬佩与赤诚,方才因她大胆举动而起的错愕渐渐消散,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。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语听得多了,要么是为权位攀附,要么是为利益讨好,从未有人这般纯粹因他的“尊重”而信服,更无人这般直白地笃定他“会是个好帝王”。
喉间的话尽数咽下,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她戳过的地方,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凉触感。
他望着眼前这毫无防备、坦诚得像块水晶的女子,唇角的笑意重新漾开,比先前更真切了些:“你倒是敢说。”
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,只有浓浓的纵容,连眼底的沉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与大胆,涤荡得干干净净。
苏玥说完,眼底的光亮未减,却也知晓夜已深沉,不便再多打扰。
她微微躬身行礼,声音清软依旧:“殿下早些歇息吧,明日还要应付早朝,莫要太过劳累。臣女这便去偏殿了。”
话音落,她转身便要离去,月白色的寝衣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扬起,衣摆扫过地面,带出一阵浅淡的香。
轩辕御辰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她的身影,却在瞥见她后背时,眸色微微一凝——之前被他不慎扯坏的衣料处,竟不知何时被她灵巧地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。
那蝴蝶结用同色丝线系成,结翼舒展,恰好遮住了破损的裂口,非但不显突兀,反倒为素净的寝衣添了几分灵动俏皮,衬得她纤薄的背影愈发娇俏动人。
不过是他吩咐福海打理偏殿的片刻功夫,她竟能就地取材,将破损处修补得这般别致,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