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铎更是吓得哆哆嗦嗦开口:“殿、殿下您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就被千幻冷冽的眼神打断。
千幻一看他们的神色,就知道这群人想歪了,当即沉下声开始胡编乱造:“此人是谨王身边极重要的人,孤亲自抱他,也是在救你们,免得你们无意中得罪了谨王,丢了性命都不知道!”
这话一出,赵铎、钱师爷等人瞬间脸色煞白,连连声道“不敢不敢”——心里却炸开了锅:原来温润如玉、多智如妖的谨王,居然是断袖!这可是皇室辛密,传出去自己有十条命都不够赔!
千幻刚要迈步走出牢房,隔壁戊字四号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少年笑音,“哈哈哈……”那笑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。
赵铎一听,脸瞬间白了——完了!这动静要是扰了“殿下”,自己又得遭殃!
果然,他眼角余光瞥见千幻抱着人的动作一顿,脸色“唰”地沉了下来,赵铎忙不迭上前一步,颤声解释:“殿、殿下,隔壁关押的是您今晨吩咐关进来的位……要不,您看要不要一起带回去?”
千幻本想冷声说“不用”,可话还没出口,隔壁石墙就传来少年慢悠悠的声音,带着点戏谑:“殿下,您方才给人喂的那药丸,似乎已经错过了最佳服药时辰吧?若不赶紧找个懂行的大夫接着治,恐怕过不了多久,就得准备棺材咯~”
千幻抱着苏玥转身来到隔壁牢房,目光一落,便凝在了石床之上——男子斜靠在石墙上,身着天青色杭绸长袍,料子如水般柔软垂顺,即便在这昏暗污秽的牢狱中,衣摆上也没沾半点尘垢,依旧纤尘不染。
袍角自然垂落床沿,色泽清亮得宛如一泓澄澈山泉,在暗沉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领口与袖口处,用最精巧的苏绣技法绣着数茎兰草,纹路细若发丝,青翠欲滴,隐有温润光泽在针脚间流转,鲜活得几欲破衣而出,无声彰显着主人身份的不凡。
他如墨瀑般的长发未束发冠,仅用一支通体乌黑、古意沉沉的墨玉簪松松挽住部分发丝。
簪头并无繁复雕琢,只寥寥几笔刻出三五片竹叶,叶片边缘自然蜷曲,鲜活得似是晨曦中刚从竹枝采下,还沾着未干的剔透露珠。
叶尖悬着一粒米粒大小的墨玉珠,浑圆温润,随主人极轻的呼吸微微晃动,偶尔闪过一抹内敛不张扬的光华。
几缕未束的墨发滑落肩头,垂在颈侧,愈发衬得露出的肌肤莹白如玉、细腻似瓷。
男子抬眼看来,那双墨瞳如浸了星光的黑曜石般明亮,长长的睫毛在幽暗光线下投出蝶翼般的浅影。
挺翘鼻梁衬得眉眼愈发分明,两道眉似远山含黛,疏朗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锋锐,明明是慵懒靠着的姿态,却让人不敢轻易小觑。
千幻的目光刚与男子对上,心就猛地一惊——那双墨瞳太有穿透力,仿佛能洞穿所有伪装,他甚至没来得及收敛起眼底的慌乱,就觉得自己这假太子的身份早已被对方看得通透,后背瞬间冒了层薄汗。
他下意识将怀中的苏玥抱得更紧,手臂牢牢圈住那娇小的人儿,掌心贴着她后背传来的平稳呼吸与渐暖体温,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往下落了落。
喉结滚了滚,他刻意压沉声音,摆出几分“太子”的威严:“温杝,孤做事自有分寸,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,更容不得你质疑。”
温杝漫不经心地摊了摊手,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,嘴上却满是“求饶”的调子:“殿下,您今晨把草民关在这“慎刑司”思过,这大牢里吃不好、穿不好、睡也睡不安稳,草民早就知道错了,求求殿下高抬贵手,放草民出去吧!”
可他说“求”时,身子依旧懒洋洋地斜靠在石墙上,连腰都没直一下,哪有半分恳求的姿态?
话锋忽然一转,他目光落在千幻怀中的苏玥身上,语气多了几分玩味:“况且,殿下想必也不想,您怀里这位能对谨王造成重大打击的“棋子”,就这么没了吧?
真要是让她出了意外,这颗“好棋”彻底损失了,太子殿下日后回想起来,就不会后悔吗?
角落里的张衡听得直想翻白眼——这位温公子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!
他来这儿还不到一天,怎么就“睡不好”了?
牢里不仅没让他换囚衣,给的还是最干净的隔间。
还有,这里连赵大人都能将就吃下的饭菜,他却死活不肯碰,还特意点名要吃“醉仙楼”的菜。
自己为了给他弄来,跑了好几个街才赶到“醉仙楼”,好说歹说求着人家头等大厨紧赶慢赶做出来,结果他倒好,连筷子都没动一下!
张衡憋得脸都红了,却半个字不敢插嘴,只能在心里把这委屈又气人的事儿翻来覆去地腹诽。
千幻冷冷地盯着温杝,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——殿下亲口吩咐要关押的人,自己一个替身,万万没胆子私自放出来。
可温杝话里的门道,他听得明明白白:先是顺着自己的伪装喊“殿下”,转口就故意提“太子殿下”,这一语双关的试探,分明是在告诉他,自己假太子的身份,早就被他看穿了。
温杝像是没听出千幻话里的冷意,慢悠悠直起身,指尖轻叩石床边缘,语气带着笃定:“殿下要是执意不放我,也无妨——只是你怀里这位,没我的法子救治,绝对活不过明日卯时,到时候可别来后悔。”
千幻瞳孔骤缩,低头看向怀中苏小姐——这呼吸虽比之前平稳些,可唇瓣半点血色都没有,先前他确实说的对那药丸必须在重伤后半个时辰服用才是最佳时机。而现在这个情况——他赌不起。
沉默片刻,他猛地抬眼,冷声下令:“开门,放他出来。”
赵铎和钱师爷对视一眼,哪敢多问,连忙手脚麻利地上前打开牢门。
温杝施施然迈步走出,千幻盯着他的身影,心里暗自盘算:先让这家伙把苏小姐救回来,等殿下回来,有的是理由再把这难缠的主儿关回去,既保了苏小姐,又没违逆殿下的吩咐,正好两全其美。
千幻不再多言,率先抱着苏玥迈步走在前面,怕她着凉,特意用自己的衣袍将怀中小小的身影裹得严严实实,连风都透不进半分。福海捧着拂尘,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,大气不敢喘。
温杝双手抱臂,慢悠悠地跟在后面,目光落在千幻护着人的背影上,眼底藏着几分玩味的笑意。赵铎和钱师爷则带着其余人,规规矩矩地跟在最后,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。
一行人走到轿辇旁,福海连忙小跑几步上前,将那明黄色的轿帘稳稳拉开。
千幻小心地弯腰,抱着苏玥踏上轿辇坐稳后,福海才轻轻放下轿帘,转身面向众人,高声唱喏:“起轿——”
赵铎、钱师爷当即领着身后数十名胥吏与老狱吏,齐齐跪伏在地,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,齐声喊道:“臣等恭送太子殿下!”
直到轿辇的轱辘声渐远至听不见,几人才敢相互搀扶着缓缓起身——有个年轻胥吏起身时腿一软,还踉跄着撞了下身旁的同僚,惹得对方慌忙摆手示意“噤声”。
钱师爷没急着说话,先抬眼扫过周遭——见胥吏们都垂着头,耳尖却忍不住往这边凑,老狱吏更是攥紧了袖管。
他便故意往赵铎左下侧挪了半步,既守着下属的本分,又能让两人的私语不被旁人听清。
钱师爷指尖轻轻扯了扯赵铎的袍角,声音压得极低,语气里带着几分敬畏:“赵大人,您可别只当太子殿下今日是来查贪墨案卷宗的。
方才我把近两月的案子都呈了上去,殿下不仅逐卷细阅,看完后还特意翻了牢狱巡查记档册——这里面记着牢狱每日的进出、看管动静,殿下随口问了几句就……就揪出咱们漏记了两名犯人。
若不是您方才反应快,借着‘为殿下省去登记、销档的麻烦’的由头圆过去,否则就凭这‘疏漏’的罪名,咱们别说乌纱帽,怕是连九族都要受牵连。
他顿了顿,眼神里添了几分精明的锐利,语气却愈发谨慎:“殿下临走前,抱走的那小太监是谨王的人;再加上先前殿下仔细翻了这么多贪墨卷宗。
依我看,殿下接下来必定有大动作,咱们今日在慎刑司见的、听的,半个字都不能往外漏,万一坏了殿下的事,咱们可担待不起!”
赵铎正用衣袖擦着额头的冷汗,闻言手猛地一顿,后背的寒意直往脖子里钻。
他忙转过身,对着身后还未散去的众人厉声喝道:“都给我听好了!今日太子殿下在慎刑司的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,半个字都不许往外传!谁敢多嘴,立刻撤去职任,扔进大牢里待着!”
众人脸色骤变,忙齐齐躬身应道:“属下遵令!”
钱师爷在旁适时上前一步,语气比赵铎温和些,却字字都往人心尖上戳,目光还特意扫过那几个方才耳尖凑得近的年轻胥吏:“诸位都是在衙门里熬了多年的老人,‘祸从口出’的理不用我多讲。
太子殿下的事,本就不是咱们能置喙的,更不是咱们能议论的——今日这话我撂在这,谁要是忘了,自己遭殃是小,连累家里妻儿老小,可就悔之晚矣!”
这话既帮赵铎把禁令的利害说透,又没把话说死,暗里给众人留了“守口就能保平安”的台阶,既显了赵铎的威严,又悄悄落了个人情,更始终守着对太子的礼数,让下属们不敢怠慢,更不敢心存侥幸。
而就在这当口,大胤王朝主城乾元城近郊青樾林深处。古木高耸,枝桠在夜空中交错,将本就稀薄的月光遮得零零散散,只漏下几点细碎的银辉,落在潮湿的腐叶上,照亮了叶缝间偶尔窜过的灰影,正叼着松果往树洞里钻,爪子踩过树皮的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晰。
潮湿的空气里,湿泥的腥气隐约弥漫,混着草木的青涩气息,还没散尽的晨露沾在灌木叶尖,偶尔能听见野兔在落叶层里蹦跳的“沙沙”声,它窜过草丛时,惊飞了停在草叶上的几只萤火虫,点点绿光在空中晃了晃,又慢悠悠落回叶片间。
老橡树下缠着细麻绳的捕兽夹半埋在落叶里,夹齿闪着冷光。
几棵树干间拉着隐形的绊索,末端系着用来惊兽的铜铃,风一吹便会发出“叮铃”的轻响,提醒着往来人避开陷阱。
风裹着落叶打着旋,一道深紫色身影如蝶翼般轻盈穿梭,对这些陷阱视若无睹。
他未踏地面,只凭绝顶轻功,足尖在稍显粗糙的树干或横生的粗壮枝桠上轻轻一点,身形便如无重的羽毛般飘起,连离他最近的绊索铜铃都没被惊动。
每一次借力都悄无声息,腰腹起落间,是对身体极致的掌控力,仿佛他与这片树林的草木、夜风浑然一体。
正当他如履平地般掠过一株需两人合抱的百年古榕时,东边树林深处,突然传来“簌簌簌”的急促声响——伴随着枝叶被拨动的动静,在这尚算安静的林子里,显得格外突兀。
渡砚眼神骤然一凛,身形如狸猫般掠出,转瞬便隐入一丛龟甲竹后——那竹叶片片宽厚如盾,天然的黄绿色斑纹层层交叠,像裹了层浑然天成的障眼法,将他的身影遮得严丝合缝。
他指尖飞快掐诀,将南昭秘传的“匿息术”运转到极致,瞬间周身气息如退潮般敛去,连呼吸都压成了几不可闻的轻丝,整个人仿佛与竹影、腐叶、夜风揉在了一起,只透过叶隙间的细缝,静凝着林中动静。
不多时,一道狼狈身影撞入视野。那男子墨发及腰,仅靠一顶金质“炎龙冠”束住顶发——冠上炎龙怒目昂首,龙口衔着的鸽血红宝石流光溢彩。
冠檐两侧垂落的三缕暗红玛瑙珠串,随他踉跄的动作轻轻碰撞,发出极细微的清脆声响,与冠顶红宝石的光晕交相辉映,愈发衬得他眉眼秾丽逼人。
他身上的绯色锦袍已撕得满是裂口,皮肉翻卷,仍在不断渗血,泥污与暗沉血迹糊了大半,却仍压不住衣料的华贵——袍角金线绣的西域火焰纹样,那残存的金线仍在月光下闪着昔日灼目的流光。
此刻他唇色惨白,乱发贴在颊边,可那份惊心动魄的俊美半分未减。
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,即便狼狈不堪,眼底也飘着几分邪气,混着骨子里的桀骜没半分向困境低头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