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连忙侧身让开道路，又怕自己动作慢了惹太子不快，慌慌张张地往前挪了两步，却忘了腿还在发颤，险些又趔趄着撞到旁边的廊柱，最后只能死死攥着袖角稳住身形，弓着背在前方小心翼翼地领路，连头都不敢回一下。
廊柱阴影里，暗鸱指尖捏着两块棱角分明的大冰块，寒意顺着指缝往上钻，冻得他指节泛白，连指尖都有些发僵。
他垂眸盯着冰块，眼底掠过一丝了然，暗自忖度：千幻这脑子是真灵光，竟能想到借轿辇藏冰的冷意，再配上这銮驾阵仗，双管齐下给赵铎来个下马威——瞧那老狐狸，果然被唬得腿都软了。
“方才众人注意力全在轿辇和赵铎身上，他才趁机潜到柱后”，按千幻的嘱咐攥紧两块冰的同时运起内力，一路悄声随行——借着内力催发的冰寒，模仿太子殿下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寒威压，务必要仿得既有形又有势。
至于千幻自己为何不拿，暗鸱心里门儿清：那厮不自己拿。
一来是怕冰块化得快，水渍渗进衣袍露了馅。
二来是嫌这冰碴子冻手，暗鸱暗自叹了口气——说到底，这事也是自己拖累了他，若不是先前出了岔子，也不必劳烦千幻费这心思。经此一遭，往后定要吃一堑长一智，绝不能再这般莽撞了。
冷风卷着宫道上的落叶飘过，暗鸱忍不住往袖筒里缩了缩手，又怕动作太大引人注意，只能飞快地用指腹蹭了蹭冻得发麻的掌心，还得时不时抬眼扫向远处的宫墙拐角，提防着巡逻侍卫的脚步声。
正想着，前方赵铎弓着的脊背又颤了颤，暗鸱忙收敛心神，将冰块往袖中又藏了藏，借着廊柱的遮挡，脚步放轻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，连呼吸都压得又浅又匀。
通往签押房的过道里灯火通明，廊下悬着的火把将石墙照得亮如白昼，连墙角的阴影都缩得极淡。
赵铎弓着的脊背始终没敢挺直，踩着小碎步在前头引路，深青色官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地面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
他眼角的余光偷偷往身侧瞥了眼，只见轩辕御辰缓步跟在身后，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每一步都踩得稳而缓，没有半分急促。
赵铎心里越发发紧，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更浅，生怕自己走快了或走慢了，惹得太子殿下不快。
没走片刻，众人便到了签押房门口。
赵铎先一步停下脚步，侧身对着轩辕御辰躬身行礼，待太子颔首后，才伸手推开房门——屋内暖香扑面而来，醇厚的茶香混着点心的甜意、瓜果的清润，与屋外的凉意截然不同。
轩辕御辰缓步踏入，目光淡淡扫过屋内陈设。
福海早已快步上前，绕到梨花木桌案后的太师椅旁，先抬手用拂尘轻轻扫过椅面，连一丝纤尘都不肯放过，随后才退到一旁，躬身引请：“殿下，请坐。”
待轩辕御辰在太师椅上坐定，福海才直起身，垂手侍立在椅侧，身姿挺拔却无半分逾矩，连目光都始终落在地面，不敢随意乱瞟。
赵铎则守在梨花案下首，双手垂在身侧，掌心早已攥出了汗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就在这时，钱师爷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快步走了进来。
他将卷宗在案边轻轻放稳，先对着轩辕御辰躬身行了一礼，才小心翼翼地分拣开来，一边整理一边低声禀报：“殿下，这里是近两月所有贪墨案的卷宗，已按日期排好。
这边几册，是您先前吩咐要的近几日新收的案子，每卷都标注了关键案情，方便您查阅。”
说罢，他又将分拣好的卷宗往桌案方向挪了挪，确保太子伸手便能拿到，随后才垂手退到赵铎身旁，连头都不敢抬一下，生怕惊扰了这位气场逼人的太子殿下。
屋中瞬间只剩卷宗翻阅时纸张轻微的摩擦声，轩辕御辰指尖捏着卷宗封皮，目光落在页间的字迹上，神情依旧冷峻，看不出半分情绪。
赵铎站在一旁，目光紧盯着那些被太子翻得簌簌作响的卷宗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，手心的汗又多了几分——他总怕哪一页的记录不够详实，或是哪处流程有疏漏，耽误了太子殿下查案的进度。
连一旁的福海都屏住了呼吸，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，目光始终落在地面，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桌案上的卷宗瞟，只偶尔抬眼飞快扫过太子的神情，又迅速低下头去，生怕打扰了殿下查案的思绪。
时间从纸页的摩擦声里悄悄溜走，千幻指尖翻过最后一页卷宗，指腹轻蹭过略显粗糙的封皮，动作依旧稳得没半分晃动，脸上更是不见丝毫疲色。
他暗自叹服：太子殿下平日既要批完案头堆得小山似的奏折，还要应付朝堂上的明争暗斗，如今自己不过是假装翻完这摞卷宗，就已觉出几分撑不住，太子殿下的精力，果然常人难及。
想着，他便假装“疲惫”的戏码，抬手虚揉了揉眉心，眼帘半垂间，余光却精准扫到右侧桌角——那儿叠着几本蓝色封皮的牢狱巡查记档册簿。
千幻心里顿时有了计较：太子殿下素来行事缜密，若自己此刻贸然提去牢狱寻人，不仅可能会露馅，还可能给太子殿下留下话柄，完全违背了殿下平日沉稳持重的风格。
可这巡查册簿日日记着牢狱的进出、看管动静，说不定就能找到苏小姐的下落。
念头刚定，他只淡淡瞥了眼身旁垂立的福海，没说半句话，福海便走向桌角，将那几本记档册簿一并取来，轻轻搁在身前的案上。
千幻指尖刚碰到册簿的棉线装订处，就听得对面传来两声极轻的倒吸气声——赵铎与钱师爷飞快对视一眼，眼底的慌乱又深了一层，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，指节都泛了白。
千幻压根没理会赵铎二人的神色，指尖落在案头的册簿上，先从最上面那几本已经写完、封皮盖了印的翻起。
他翻得极慢，目光看似沉在页间的字迹里，实则不过是飞快扫过内容装样子——先查完旧册簿，再碰那本写了一半的新册，旁人只会当他是按流程核阅，绝不会猜到他真正的目标，本就是藏在新册里的消息。
这正是太子殿下平日教导暗卫的规矩：行事需藏锋，万不可将真实目的露在明面上。
指尖划过最后一本旧册簿的封底，他才慢悠悠将其摞到一旁，伸手拿起那本半写完的册簿。
册页边缘还沾着些微未干的墨痕，显然是近日才添的记录，千幻垂眸翻开第一页，眼角的余光悄悄掠过赵铎二人——见他们仍绷着脊背、紧盯着自己的动作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，随即又敛起神色，继续装作专注查阅的模样。
指尖在纸页上缓缓滑动，翻到记着“农历正月十六”的那一页时，他的动作忽然顿了顿——一行“戌时四刻，‘丁字二号’牢房男犯——德安……亡。”的字迹映入眼帘，千幻的指腹下意识蹭过纸面，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，只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翻。
可这转瞬的停顿，却让对面的赵铎心脏猛地一缩，他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钱师爷，两人眼底的慌乱又深了几分，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。
千幻垂着眼，指尖在纸页上缓缓移动，心里却猛地一沉：这德安，正是暗鸱先前跟他提过的、与苏小姐一同被御林军副统领凌凡押往慎刑司的那个胖太监！如今人竟没了，那苏小姐……他攥着册簿的指节悄悄收紧，又飞快松开——不行，绝不能慌，越是危急关头，越要沉住气，露半分破绽都不行。
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，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：册簿里没记苏小姐的真名，连她出宫时用的化名“苏辰”都寻不到踪迹。没被归入“已记录”的名单，固然是好事——之后真要救人，至少不会被这份册簿绊住脚，留下痕迹。
可念头刚落，心又瞬间提了起来：没记录不代表安全。这份空白，或许是她没被登记在册，可也可能是另有隐情，比如……他不敢再往下想，只能反复默念太子教的“沉住气”，强迫自己压下那股不安。
接着，千幻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往后翻页，翻到“农历正月十六”的另一处记录时，一行字迹映入眼帘：“御林军副统领凌凡押送尚膳房采买太监德安，及杂役小太监小顺子、小福子、小安子，罪名：出宫采买申时末未归，玩忽职守，监管不力致宫人失散。”
通篇扫下来，除了这几个太监的名字，连“苏辰”两个字的影子都没有。千幻心底那股“找不到线索”的焦躁又冒了头，却仍死死攥着镇定——他知道，此刻哪怕眼神晃一下，都可能被赵铎看出破绽，只能继续维持着冷峻模样，将册簿轻轻合起，指尖在蓝色封皮上缓而稳地敲着，半点没露异常。
案上的敲击声“笃、笃”轻响，落在赵铎耳中，让他本就悬着的心更不上不下。他攥紧了衣摆，硬着头皮上前一步，躬身行礼时声音都带着颤：“太……太子殿下，可是这册簿有什么不妥？若有差池，臣一定立刻整改！”
千幻抬眸瞥了他一眼，语气淡淡道：“今日孤派人关押的人，为何册簿上没有记录？”
这话一出，赵铎与钱师爷“扑通”一声双双跪倒在地，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。赵铎声音发颤，慌忙解释：“臣……臣以为殿下过不了多久就会放了那人，想着为殿下省去登记、销档的麻烦，便……便自作主张没记录在册，求殿下恕罪！”
“哦？”千幻面上依旧无波，语气却添了几分冷意，“孤倒不知，赵大人竟这般会揣摩孤的心思。”
一句话让两人连呼吸都屏住了，头压得更低，触在地面上一动不动，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。
千幻看着两人这副惧态，心中念头一转：既然苏小姐也没被记录，不如趁势诈他们一诈。
他话锋稍缓，眼底却没半分暖意，语气中带着威压：“念在你口称‘为孤省事’，这次的擅作主张，孤暂不追究。但你得给孤老实说——此前，还有无没登记在册的人？”千幻指尖在案上重重一按，目光扫过两人瑟缩的身影，冷意直透骨髓：“别想着耍滑头瞒骗！今日你说的每一个字，孤都会派人去查。若有半句虚言，欺君之罪可不是你赵铎一个人扛得住的——九族上下，一个都逃不掉！”
“太……太子殿下，臣……臣说！”赵铎额头抵在地上不停磕着，老泪混着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，在青砖上洇出小片湿痕，“还……还有一人！就是今日和德安一起，被御林军副统领凌凡关押的那个……那个戴面具的小太监！”
他喘着粗气，双手死死攥着衣摆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连脊背都在不住发抖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后半句：“除、除了他之外，臣再无半分隐瞒！求殿下明察，求殿下开恩，饶过臣的家人啊！”
千幻面上依旧是那副冷硬无波的模样，指尖甚至还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案头的册簿，仿佛赵铎的话不过是寻常应答。
可他心里却早已松了口气，暗自腹诽：演了这么久的戏，又是装威严又是放狠话，总算把话套出来了——这戴面具的小太监，十有八九就是苏小姐！
千幻指尖摩挲册簿的动作顿了顿，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意，随即又恢复如常，语气带着几分诘问，压得人喘不过气：“先前你说不记录是‘为孤省事’，那这个戴面具的小太监，你又为何不登记在册？难不成，也是替孤做的主？”
赵铎连忙抬头说道：“殿、殿下明鉴！殿下您有所不知啊！”额上还沾着灰尘与泪痕，语气却透着几分急切的辩解，“这小太监和德安那几个不一样！德安他们是御林军直接押送进来的，可这戴面具的小太监，虽说也是被押来的，却是自己抬脚走进牢门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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