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此同时，其余御林军士兵如铁壁般缩小包围圈，彻底将瘫在地上、泪流满面的德安，和靠在墙边、气息微弱的苏玥围在核心。
长戟锋刃距他们不过三尺，寒光刺眼，封死了所有退路。
赵冥按着刀柄，步伐沉稳如山，走到包围圈前。
冷漠的目光先扫过地上涕泪横流、瘫软如烂泥的德安，又落在那本掉落摊开的簿册上。
最后，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凝重，定格在靠墙而立的苏玥身上——
她戴着素白面具，穿着宽大却难掩单薄身形的灰蓝太监服，气息微弱，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。
那面具冰冷，边缘处一道暗褐色痕迹，在暮光下若隐若现。
离得最近的一名御林军侍卫反应极快，立刻上前一步，躬身捡起地上的簿册，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，姿态恭敬肃穆地递到赵冥面前。
赵冥伸出戴精铁护腕的手接过簿册，沉着脸翻开，目光快速扫过册上登记的信息——
尚膳房采买太监德安，率同名下宫人苏辰、林沫，及杂役小太监小顺子、小福子、小安子一行六人。
于巳时一刻奉旨出宫，事由为清运尚膳房当日积攒的潲水桶与烂菜叶等厨余废料，按例需于申时末前返回宫中，不得延误。
他抬眼，冰冷的目光扫过被围众人：德安、苏玥、三个被刀架脖子的小太监，明显与簿册登记的出宫人数对不上——少了一人！
他再次看向苏玥，面具下露出的脖颈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，几缕被冷汗浸湿的乌发黏在颊边。
虽气息微弱，那重伤垂危也难掩的清贵气质，却让赵冥瞳孔微微一缩。
他瞬间忆起——这不是今早上头下了死命令、务必“放行”的那一行人吗？
上午出宫时，这人虽脸上抹着锅底灰，却步履沉稳、气息内敛，怎会变得如此虚弱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？还有面具边缘靠近下颌线的暗痕……是血迹？
这事儿分明是个烫手山芋！此人身份成谜，背景深不可测，如今又重伤垂危，偏生还少了一人——桩桩件件缠在一起，实在棘手得紧！
赵冥心中念头飞转，身为御林军统领，他深知宫规森严如铁律，宫人失散是天大的纰漏，必须上报严查！
可眼前这位……处理不好，极可能引火烧身。秉公执法？就地绞杀？
不行……万一他背后站着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呢？
况且还是“上头”暗令放行的，份量他心知肚明。
忽的，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他脑海中浮现——甩锅！把这烫手山芋甩给刑部司狱司的赵铎！那厮是出了名的滑头，也是出了名的背锅侠。
自己只需按规矩上报，把人往司狱司一送，后面得罪人的事、审问的麻烦，甚至可能出现的“意外”，就都是赵铎的了！
如此既秉公执法、上报及时，又完美规避风险，置身事外！
想到这里，赵冥心中一定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。
他“啪”地合上簿册，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，清晰回荡在死寂的角门——
“尚膳房管事德安，出宫采买，申时末未归，玩忽职守！监管不力，致宫人失散！全部拿下，押入慎刑司，听候发落！”
命令一下，两名御林军士兵立刻上前，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瘫软在地、浑身肥肉乱颤的德安，将他毫不留情地拖拽着离开。
德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，喉咙里只发出绝望的“嗬嗬”声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，眼神涣散，仿佛已看到断头台的铡刀。
当另外两名士兵的目光转向靠在墙边的苏玥，准备上前拿人时，赵冥却突然开口，声音依旧冰冷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... ...
“此人身体虚弱，让他自己走。以免未至慎刑司，人先没了。”
队长凌凡及其他御林军士兵心中都闪过一丝疑惑？
统领向来铁面无私，今日怎会对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太监网开一面？
但服从军令是刻入骨髓的铁律，疑惑只是一闪而过，他们立刻收回脚步，只目光警惕地锁定苏玥，长戟锋刃微微调整角度，封死了她所有可能逃脱的路线。
赵冥的目光落在苏玥单薄的身影与面具边缘的血渍上，心中暗道：是死是活，就看你的造化了，还有赵铎，这口锅，你可接好了。
凌凡沉声下令：“押走！”
士兵们闻声而动，当即架起小福子、小顺子、小安子三人，拖拽着便走，半分不容置喙。
另有两名士兵如押解重犯般，一左一右“护送”苏玥——手中长戟寒芒闪烁，锋刃堪堪擦过她的衣角，逼人的凉意直透衣料。
凌凡亲自带队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，扫过四周的眼神里满是警惕。
暗处，茂密的枝叶间，暗鸱的身影藏得严丝合缝，气息敛至极致。
他与另两名暗卫隔空对视，三人交换一个点头的示意，暗鸱身形骤然一闪，只留下道黑色残影，便从树干上消失无踪。
一行人转身朝慎刑司方向行去，待那队人影彻底隐没在宫墙之后，西偏门前瞬间陷入死寂，连风都似停了片刻。
先前被打断的药材车队还愣在原地，那场未完成的例行检查，此刻更显凝滞。
拉车的马匹似也嗅出先前的肃杀之气，不安地打着响鼻，蹄子在地上轻轻刨着，透着几分焦躁。
负责押送药材的管事太监，年约四十，身着靛蓝色管事服，面皮白净，留着两撇鼠须，正僵在马车旁。
他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，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，眼神里满是后怕与庆幸——方才他离得最近，赵冥那刀般冰冷的眼神、御林军如狼似虎的阵仗，全被他看在眼里。
此刻他下意识用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，喉结滚动着暗忖：“我的老天爷……幸亏查的不是我的车队……德安这蠢货，这回怕是彻底栽了……那个戴面具的小太监……看着就不简单，惹上这种麻烦，啧啧……”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，暗自庆幸今日差事没出半分纰漏。
守在角门两侧的几名普通侍卫，这才敢稍稍松了松紧绷的神经。
他们交换了个心有余悸的眼神，其中一个年轻侍卫偷偷咽了口唾沫，压低声音道：“赵统领刚才那眼神……差点把我魂吓飞了……那队人这回怕是凶多吉少……”
“少多嘴！赶紧检查！”旁边年长的侍卫低声呵斥，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他快步上前，对着药材车队的管事太监催促道：“快！腰牌文牒！仔细点！别磨蹭！”语气比先前严厉了几分，检查也越发细致。
排在药材车队后面等进宫的宫人们，此刻更是噤若寒蝉。
他们大多穿着灰扑扑的低等杂役服，方才德安绝望的哭嚎、御林军雷霆般的手段，全被他们看在眼里，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，腿肚子都在打颤。
众人缩着脖子，大气不敢出，眼神里满是对皇权森严的恐惧，也掺着对自身命运的担忧。
通往慎刑司的路，在沉沉暮色里显得格外漫长。
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大片阴影，将一行人尽数笼罩。
凌凡走在队伍最前方，步伐沉稳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。
铠甲摩擦的冰冷声响，混着身后御林军押解下，德安与三个小太监被捂住嘴后断断续续的呜咽声，在死寂的宫道上幽幽回荡。
苏玥步履蹒跚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。
她强忍着眩晕与喉头的腥甜，全凭一股强大的意志力，才勉强跟在押解的队伍后面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前方出现一座黑沉沉的砖石高墙，比寻常宫墙更显厚重压抑。
两扇包着铁皮的巨大乌木门紧闭着，门上镶嵌着狰狞的狴犴兽首铜环，透着森然之气。
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——“慎刑司”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与霉味混杂的气息，即便隔得老远，也能隐隐嗅到。
凌凡在门前驻足。一名士兵上前，攥起沉重的兽首铜环用力叩击。
“哐！哐！哐！”
沉闷的声响在死寂中荡开... ...
片刻后，厚重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，退开一道缝隙。
一个身着藏青色皂隶服的老吏探出头来，面色阴沉，浑浊的眼珠扫过凌凡身上的明光铠和御林军腰牌，又瞥了一眼后面被押解的人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是哑着嗓子问：“何事？”
“御林军统领赵大人有令，押解尚膳房管事德安及随行一干人等——此人玩忽职守致宫人失散，着慎刑司收押候审！”凌凡声如洪钟，顺势将赵冥的手令递过。
老吏接过手令，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，又看了看狼狈瘫软的德安、虚弱得几乎靠墙的苏玥，以及那几个吓得浑身发颤的小太监，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。
他侧身让开，哑声道：“进来吧。”
沉重的木门被完全推开，里面幽暗的通道骤然显露。
一股浓烈的恶臭迎面扑来——那气味复杂到令人作呕，有排泄物的骚臭、霉变稻草的腐味，还有铁锈混着内脏腐败的腥味，缠在一处直往人鼻腔里钻。
通道内光线极暗，仅墙壁高处每隔数丈悬着一盏油灯，昏黄的光晕在风中摇曳，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。
灯光映在潮湿的墙壁上，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，更添几分阴森。
通道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铁门，门上开着小窗。
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与皮鞭抽打的声响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。
“啪！啪！啪！”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沉闷又刺耳，伴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嚎，如地狱的丧钟，一下下敲在人心上。
恰在此时，他们经过一扇半开着窥窗的铁门，里面的景象毫无遮拦地撞入眼帘！
牢房内，一个赤膊男人被反剪双手，用粗大的铁链吊在墙壁的铁环上。
他双脚脚尖勉强点地，大部分体重都悬在手腕上，整个人被拉得微微绷直。
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——鞭痕纵横交错，深的地方已然见骨，暗红色的皮肉翻卷着，像被粗暴撕裂的破布，边缘渗出粘稠的黄水与暗红的血珠。
有些伤口早已溃烂发黑，散出阵阵恶臭。
他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，五官模糊难辨，一只眼睛只剩条肿胀的缝隙，另一只布满血丝，瞳孔涣散，只剩无尽的痛苦与绝望。
嘴唇裂成数瓣，几颗牙齿被打落，混着血沫的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，滴在肮脏的地面上。
除了鞭痕，身上还有大片深紫发黑的淤青，是被棍棒、拳头反复击打留下的痕迹。
两个身材魁梧的狱卒穿着藏青色皂隶服，袒露着半边臂膀，正轮流挥舞着浸过盐水、带着倒刺的牛皮鞭。
他们动作娴熟，专往囚犯最脆弱的地方抽——肩胛、肋下、腰腹、大腿内侧。
鞭子落下时，倒刺便带起一小片皮肉，留下更深的创口。
其中一个狱卒似嫌囚犯的惨叫聒噪，随手抓起地上一个沾满污秽的破布团，粗暴地塞进他嘴里。
囚犯的惨嚎瞬间变成沉闷的呜咽，身体因窒息与剧痛抽搐得更加厉害，铁链在墙上撞出“哐啷”的声响。
牢房地面湿漉漉的，暗红的血水、黄色的脓液、尿液混着不知名的污秽，积成一片粘稠的泥泞，恶臭蒸腾而起。
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，几只硕大的老鼠在阴影里窜动，发出“吱吱”的尖响。
德安被两个士兵架着走过这扇门，下意识瞥了一眼里面的景象，瞳孔骤然放大，喉咙里发出“嘶嘶”的倒气声，身体猛地一抽——一股腥臊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裤裆涌出，顺着裤腿滴落在地。
他翻了个白眼，头一歪，彻底吓晕过去，肥硕的身体软趴趴地挂在士兵手臂上。
小顺子、小福子、小安子被刀架着脖子，也看见了这一幕。
小顺子“哇”地一声吐了出来，秽物喷溅在地... ...
小福子和小安子牙齿“咯咯”打颤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，几乎要瘫软在地，全靠士兵架着才没倒下。
苏玥的脚步微微一顿，面具下的眉头深深蹙起。
她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与胃里的翻江倒海，面具下的脸色愈发苍白。
深吸一口气压下不适，没有再看第二眼，只是微微垂眸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，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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